冯植生:时代与民族精神的赞歌——解读裴多菲的诗歌创作

作者: 时间:2021-11-09

时代与民族精神的赞歌

——解读裴多菲的诗歌创作

[提要]

裴多菲作为19世纪匈牙利革命爱国诗人,以他创作的富有思想性与艺术性的诗篇同他的高尚情操和人品,谱写了一曲曲高亢的时代与民族精神的赞歌。这种精神的核心是:裴多菲始终如一地站在他所生活的时代先进思想的前列,高举反封建主义大旗,为促进社会发展、进步而战斗不息。

裴多菲·山陀尔(Petöfi Sándor,1823—1849年)是中国读者尊敬和喜爱的著名的匈牙利革命爱国诗人,他的诗歌是真正的时代与民族精神的赞歌。为了理解裴多菲诗歌创作的深刻思想内涵和重大价值,有必要简要地回顾一下诗人生活的时代和匈牙利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19世纪的欧洲,随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尤其在西欧各国,正值资产阶级革命运动酝酿与发动时期。到40年代末,随着形势的发展,终于不可避免地在欧洲爆发了一场震撼世界的轰轰烈烈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当时的匈牙利,外受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殖民控制,内受大贵族地主阶级的封建统治,人民大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毫无半点政治权利可言。一些出身中、小贵族家庭的人士,曾去过西欧国家留学,受到资产阶级思想影响,在他们的带动下,从19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在匈牙利国内掀起了一场颇具规模的启蒙运动,目的在于启发民智,振兴和弘扬民族精神。他们提倡摆脱狭隘圈子,走进民间,向人民大众普及符合时代要求的文化思想,同时也向劳动大众学习,继承优秀的民族传统,进一步提高和发展民族语言、文化,掀起了收集、整理和出版民间歌谣、民间故事集的热潮。显然,这是一场超越文化领域的、带有强烈政治意义的社会改革运动,最终发展成反对外来控制、对内反对封建专制的具有资产阶级性质的民族民主解放的革命斗争。

裴多菲的诗歌创作得益于这场向民间文学学习的运动热潮,他不仅是向民间歌谣学习运动的推动者,更是一位实践者。他早期的诗歌创作最根本的特点,就是跟时尚的上层贵族推崇的诗歌划清界线,从思想倾向到艺术形式都跟上层贵族所追求的诗歌区分开来。裴多菲的诗歌创作是在吸收民间文学精华的基础上,运用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去表现和反映符合人民大众要求的民主主义思想。

他在学生时代就开始写作诗歌,不过直到1842年,他在当时著名杂志《雅典论坛》上发表《酒徒》一诗后,才算正式登上文坛。在随后短短的几年间,裴多菲发表了一系列诗作。这些属于他早期的诗歌创作呈现出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第一,题材的大众化。这一时期他写出了许多描写下层劳动者生活的诗篇,诸如:《月儿沐浴在天海上》(1844年)、《牧羊人骑在驴背上》(1844年)、《论价》(1845年)、《牛车》(1845年)等。这些在所谓高贵文人中间不屑一顾的题材,在裴多菲笔下,却显得那样自然、亲切,包含动人的情感。第二,得心应手地运用在人民大众中广为流行的民歌体这一艺术表现形式,创作了不少深受人们喜爱的民歌体抒情诗,例如在《谷子成熟了……》(1843年)一诗中,诗人就借用民歌轻松、欢快的语调,写出了一首情感真挚、思想质朴的爱情短诗:天气炎热/谷子成熟/明天早晨/我去收割,我的爱情也成熟了/因为我的心在发烫/但愿你是位收割者/我唯一的亲爱的人啊!1 在另一首名为《我走进了厨房……》(1843年)短诗中,诗人采用大众化口语,极自然地勾勒出一幅生动活泼的素描:


我走进了厨房,

从袋里取出烟管·······

但我并不需要点火,

烟管还在冒烟。

……

她的目光向我投来,

她的娇媚使我迷恋!

燃烧了我的心,

熄灭了我的烟管。


诗人创作的一些民歌体抒情诗,如:《爱情呀爱情》《爱情,我褐色的血管》《云在低低地压下》《花开禁不住》《花瓣儿在凋零》等,如同优秀民歌一般,或被音乐家谱成歌曲,或被名家收入编选的民歌集,因此得以在社会上广泛流传。据统计,有50多首裴多菲的诗歌,被作为优秀的匈牙利民歌在大众中间传唱,这在匈牙利诗歌史上实属罕见。第三,写出了《埃德尔卡坟头上的柏叶》(1844年)和《爱情珍珠》(1845年)两组爱情诗组,表露出诗人对真正幸福爱情的向往与追求,吐露出个人真诚的思想情感。1844年,裴多菲跟埃德尔卡相识,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可惜15岁的少女埃德尔卡突然因病夭殇,诗人在悲痛中写下《埃德尔卡坟头上的柏叶》诗组,以纪念早恋的情人。诗中句句体现了作者对少女纯真而又自然的爱,以及对早逝的情人的依恋和怀念情感。在《给埃德尔卡》一诗中,诗人向姑娘袒露了心扉:


……

绿色的落叶从岛旁

被卷入蓝色的水波;

我说你那希望的浓荫

悄悄地撒进我的心窝。

……


这样温情脉脉的爱情,如此纯洁、清新,如同汩汩透亮的泉水,沁人肺腑。在《古老的大地》《枝头的花瓣纷纷飘零》《雪啊,你是严冬大地的寿衣》《大自然啊,你还在嘲笑吗?》等诗篇里,诗人为早逝恋人恸哭,尽情寄托哀思;在《唉,葬仪的钟声响了!》一诗中,他把埃德尔卡比作过早凋零的玫瑰,向她表白:


我当你的保护天使!

久居于幸福的天堂,

但愿你我比翼双飞,

辞去这污秽的尘世。


裴多菲在诗中表述的悲痛是十分坦诚的,没有半点不健康、消沉的颓废情绪,这正是诗人创作的爱情诗的特色与可贵之处。

1845年夏天,裴多菲结识了一位叫迈德尼扬斯基·贝尔托的姑娘,向她奉献《爱情珍珠》诗组,表现出一位成年男子的炽热情感,其中一些诗篇已经流露出以自由与爱情为主题,这成为诗人爱情诗作向前发展的标志。在《假如上帝……》(1845年)一诗里,他有意地将爱情跟自由相联系,写道:


我唱完最后迷人的歌曲,

一个吻合上我的双唇;

吻我吧,你美丽的金发姑娘,

你人间光辉的精灵!


接下去又写道:


在为自由的作战中

万一我从马背上跌落,

一个吻合上我的双唇;

你的吻,你美丽的自由,

你天上光辉的精灵!


总体来看,《埃德尔卡坟头上的柏叶》与《爱情珍珠》这两个诗组与稍后发表的《尤丽娅爱情诗》诗组在思想与艺术上组合成裴多菲最完美的爱情诗篇。

裴多菲早期诗歌创作的第四个特点是直接选用民间故事题材,如他创作的两首叙事长诗《农村大锤》(1844年)和《亚诺什勇士》(1844年)。前者运用写实方式,通过常见的农村酒店里人们的吵架、打骂,揭露和讽刺贵族社会和教会的丑行;后者通过对一对青年恋人艰辛经历的描写,揭露旧世界的黑暗,歌颂出自民间传说的英雄及其对美好世界的追求。诗中塑造了一位人民儿子的艺术典型,主人公亚诺什热情、善良、机智、勇敢,为了追求美好的爱情生活,不畏险阻,排除万难,历尽艰辛,战胜恶魔,终于来到仙人国,找到生命泉水,得以同恋人伊露什卡相聚。裴多菲对这样一位有血有肉的人民儿子形象的描写,表达出人民的希望和理想。

总之,以上分析说明,作为平民出身的裴多菲,他的诗歌创作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符合人民大众要求、反映人民大众生活的民主现实主义道路。

1846年初,裴多菲写出了以短诗为主的《云》诗组,反映出诗人当时的一些思想情绪。例如:在《疯人》《记忆呀》《悲哀·是大海》《你吃的是什么·大地》等诗中,使人或多或少感觉到诗人的失望与苦闷。与此同时,他在《真理,你睡着啦?》《诅咒与祝福》等诗中,对于自由贵族派知识阶层表现出的软弱与妥协发出强烈的愤慨与不满。《云》诗组的出现,说明诗人对于当时所处环境的彷徨,也是他处在资产阶级革命前夜的思想情绪的必然表现。1846年春天,裴多菲跟约卡伊·莫尔等当时一些思想激进的青年作家组成“十人协会”,他们志同道合,经常在一起研读激进资产阶级作家的著作,宣扬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思想,发誓要把“匈牙利从头到脚换上新装”。他们认识到,主张自由主义的改革派同坚持革命的民主主义者之间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同时在思想上跟贵族自由派划清了界线。裴多菲很快也就克服了在《云》诗组里流露出的失落感,继续勇敢地前进,在后期的创作中完成了从平民诗人向具有革命民主主义思想的革命爱国诗人的转变。

从1846年下半年开始直到1849年,是裴多菲诗歌创作最为辉煌的时期。在此期间,裴多菲写出了大量具有高度政治思想性和高超艺术表现力的诗作,把他的诗歌创作推向了高峰。在此期间,裴多菲诗歌创作的重大成就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政治诗篇。裴多菲创作的带有强烈政治思想内容的诗作是多方面的。首先,他在诗作中把攻击的矛头对准以贵族阶级及其总代表——国王为首的反动势力。在匈牙利历史上,贵族阶级曾经起过重要作用,可是随着时代的推进,他们不但落伍了,而且成为绊脚石,起着反面作用。在1844年创作的《贵族》一诗里,裴多菲就揭露了匈牙利贵族的落后、愚昧,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已经成了一些只会偷抢的懒汉。同期写成的《反对国王》一诗,就明确地指出,人民一旦成长、觉醒了,就要把压在他们头上的木偶(国王)推倒。在随后的时期里,裴多菲的思想更趋成熟,在《给国王们》(1848年)、《将愤怒的箭射出》(1848年)、《把国王送上绞刑架》(1848年)等诗中,宣布“国王不配获得桂冠”,人民“不再当傻瓜”,人民要站起来,“把国王踩在脚下”,革命必将把“国王送上绞刑架”。所有这些都反映出裴多菲诗歌反对封建专制的思想倾向。

那么,裴多菲追求的目标和理想是什么呢?我们可以从他同期创作的下列诗篇,诸如:《我的歌》《镣铐》《人民》《我爱……》《我渴望着流血的日子》《这在我是可怕的思想》里找到答案。在《我的歌》(1846年)一诗中,诗人宣称:


不再生活于幻想的世界,

需要的是为了未来的生活。


就诗人追求的目标而言,未来的世界理应属于人民大众,未来的世界没有暴君,人民是自由的。在《我爱……》(1846年)一诗里,诗人大胆地宣布:


我爱着一位女神——

一位被驱逐的女神:自由。

诗人接着说:


女神啊!

我不献花,我向你献上我的头颅。

反对封建专制,为人民大众争取权利、自由,必然会有一场拼死的战斗。为此,诗人做好为创立一个自由新世界而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在《我渴望着流血的日子》(1846年)一诗中,他希望:


我渴望着流血的日子,

它会将旧世界毁灭,

在昔日的废墟上,

建起崭新的世界。


更为可贵的是,裴多菲在《这在我是可怕的思想》(1846年)一诗里,将本民族的命运同世界上其他被奴役的民族联系在一起,要求被奴役的民族奋起,共同为自由解放而斗争。他在诗中写道:


倘若世界上一切被奴役民族,

起来反抗了,向战场奔去,

红扑扑的脸膛,鲜红的旗帜,

旗帜上写着这样神圣的名字:

“全世界的自由!”

最后,他这样说:


到了举行伟大葬礼的日子,

把我破碎了的骨骸收敛,

沉缓地唱着挽歌,

再用大旗,

覆盖我神圣的灵柩;

全世界的自由啊,

为了你,

那些献出生命的英雄们,

将在共和国的坟墓里安息。


当年,处于封建专制统治下的匈牙利,依然处在落后状态。因而不难理解,裴多菲在《我是匈牙利人》(1847年)一诗中说:


我是匈牙利人,我的脸羞红了,

我应该惭愧,因为我是匈牙利人,

别的地方已经阳光普照,

我们这里黎明尚未来临。


即便如此,诗人依然十分珍爱自己的祖国,他接着写道:


然而,即使世界给我珍宝和荣誉,

我也不愿意离开我的祖国,

因为纵使我的祖国在耻辱之中,

我还是喜欢、热爱、祝福我的祖国!


裴多菲就是如此真诚地袒露自己的爱国胸怀。

对贵族封建统治的彻底揭露与严厉谴责,对祖国人民深切的爱,要求人民大众成为国家、民族的主人,深深蕴含着诗人的爱国主义思想。裴多菲最大的理想是把祖国繁荣富强、社会进步、民族自由同世界人民的自由解放事业联系起来,因为他意识到两者之间有着共同利益的一致性。作为热爱祖国、追求社会进步的志士,诗人甘心情愿为这伟大、符合历史潮流的理想而斗争,甚至不惜牺牲生命。这充分表明,裴多菲这时已从平民诗人向着革命方向迈进,自觉地要求通过革命手段改变愚昧、落后的社会状态,为投入战斗做好了思想准备。

2.尤丽娅爱情诗篇。1846年秋天,裴多菲结识尤丽娅,对她十分倾心,很快进入热恋状态,为此创作了许多美好的爱情诗篇,极大地丰富了关于自由与爱情诗歌的思想主题。尤丽娅爱情诗篇生动、忠实地描绘出了裴多菲同尤丽娅之间爱情的发生和发展,以及婚后幸福生活的全部图景,也折射出诗人此时思想境界飞快升华的脉络。从裴多菲创作的爱情诗歌发展的角度考察,尤丽娅爱情诗篇的出现表明,诗人不但懂得真正的爱情,强烈地追求幸福的爱情生活,同时也摆正了个人爱情同革命事业之间的正确关系和位置,从爱情观、艺术表现方面显现出他这个时期创作的爱情诗都已达到新的高度。

裴多菲同尤丽娅之间的爱情伊始,诗人就将最美好的诗篇,献给钟情的姑娘。在1846年10月和11月短短两个月内,裴多菲就写出了《云在低低地压下……》《你爱的是春天……》《小树颤抖着……》等诗篇,在诗中把自己比作夜莺美妙的歌喉,为所钟爱的姑娘弹奏出动听深情的歌曲,说姑娘是春天,自己是秋天,姑娘进一步,自己后退一步,两人“就同住在美丽、热烈的夏天”,以此表明他们之间炽热的情感,表达出对爱人的忠贞、坦诚和永不变心的心声。

当他们排除了一切障碍,一年后结为伉俪时,裴多菲又创作了《我愿意是激流……》(1847年)《最好最好的妻子……》(1848年)等诗篇,展现了夫妻间和谐、甜蜜的生活情景和幸福的情感。他在诗中写道:


未婚人的爱情,

只像帽花那样轻盈,

但是爱情对于我,

简直就是呼吸和脉搏。


诗人深情地描绘了婚后的幸福生活:


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对吗,我的灵魂,尤丽什卡?

我们无须等到死亡,

我们要活着飞向天堂。


就在度蜜月期间,裴多菲写出了《九月末》(1847年)、《一下子给我二十个吻吧!》(1847年)等诗篇,表达出对妻子无限的爱恋,情真意切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最值得称道的是,裴多菲在尤丽娅爱情诗篇中,并没有陷入个人卿卿我我的狭隘圈子里,而是同时传达出了积极的社会内容,也就是追求自由的思想意愿。例如在同期创作的《秋风在丛林中飒飒作响》(1847年)中就做了这样形象的描写:在蜜月期间,他依然念念不忘对自由的向往;他一只手感到妻子的胸口的喘息,另一只手捧读着法国革命著作的字句。诗人就是这样在把对妻子的爱同为民族的自由解放斗争巧妙地结合起来,唱出自由的赞歌:


神圣的自由啊,多少英雄人物,

抛弃了生命,这有什么意义?

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一定会有,

最后斗争中的胜利必将属于你。


诗人憧憬着即将到来的世界:


我面前幻化着未来的时代,

它呈现出一幅流血的景象,

一切自由的敌人,

都在夏季的血海中埋葬。


尤丽娅爱情诗篇所反映出来的自由与爱情主题思想,表明裴多菲革命思想的进一步成熟和深化,也是他早期平民思想逐步向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裴多菲在诗作中把个人的爱情、生命同民族、祖国的命运如此紧密地融合在一起,说明了他的诗歌具有崇高的思想和强烈的艺术魅力。事实证明,为了追求崇高理想,裴多菲已经在思想上做好参加斗争的准备,并将在争取自由的斗争中兑现自己的誓言,这是尤丽娅爱情诗篇的重大意义所在。

3.自由斗争诗篇。时间推进到1848—1849年,包括匈牙利在内的欧洲资产阶级民族民主革命形势已经成熟。作为平民诗人的裴多菲此时的思想也已转化,进入了革命爱国诗人行列。同样重要的是,在这场关系到民族、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斗争中,裴多菲不仅以诗人的面目,而且是以一位革命志士的身份出现的,为了民族、国家的光明前途,他始终站在斗争的前列。这一时期他所创作的诗歌,也已成为这场伟大的争自由斗争的忠实记录。

1848年,1月在意大利,2月在巴黎,3月在维也纳相继爆发了群众革命起义。凭着高度的政治敏感,裴多菲意识到,日夜盼望的革命时刻已经来临,于是便急匆匆从蜜月度假地赶回佩斯,同约卡伊等人组织发动了匈牙利历史上著名的“3·15布达佩斯起义”。之后,他本人又参加了反对外来干涉、保护革命果实、捍卫民族和国家自由解放与独立的伟大斗争。随着革命斗争进程的发展,裴多菲创作了一系列具有高度思想性和高超艺术表现力的诗篇,与追求崇高理想融为一体,显示出作者高尚的人生。

裴多菲在获悉意大利爆发革命后,立即写出《意大利》(1848年)一诗,对革命表示高度赞扬,对起义者致以崇高敬意。他在诗中欢呼:


奴隶们已经厌倦在地上爬行,

终于挺起腰板向敌人反抗,

从他们的哀叹声中发出轰鸣,

他们终于摆脱锁链,拿起宝剑,

南国的橘树林已是一片暗淡,

如今血红色的玫瑰开在园中——

啊,他们是神圣而光荣的士兵,

自由之神啊,你要援助他们。


1848年3月15日佩斯起义的领导人,首先提出含有要求言论、出版自由和要求民族独立等内容的12条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纲领。起义当天中午,在布达佩斯市中心民族博物馆前的广场上召开的万人群众集会上,裴多菲当众朗诵了他那首著名的诗篇《民族之歌》(1848年),这首诗成为号召被奴役受压迫民族起来为争取自由解放而斗争的号角,被誉为匈牙利的“马赛曲”。全诗历数匈牙利民族经受的苦难以及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光荣斗争史,思想内容深邃、结构缜密、极富鼓动性和感染力,音韵铿锵有力、朗朗上口,诗的每一节末尾都用叠句形式向人民大众发出号召:


在匈牙利的上帝面前,

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

我们永远不再做奴隶!


至此,这首全民族的“马赛曲”传遍匈牙利大地,大大地推动了自由斗争运动向前发展。它记录下佩斯人民起义的历史性壮举,也成为匈牙利3月15日民族节永不磨灭的颂歌。

裴多菲清醒地意识到,佩斯起义只是发动群众的起点,严酷的斗争还在后面。于是,他又写出《大海汹涌着》(1848年)一诗,赞颂革命,为革命鼓劲:


大海汹涌着,

人民的大海;

这可怕的力量,

波浪奔腾澎湃!


果然,当人民欢呼革命胜利时,奥地利殖民者并不甘心失败,他们暗中积聚力量,准备向革命反扑,同时还企图分化革命阵营。在此紧要关头,裴多菲又写出其他许多诗篇,要求人们提高警惕,不要受敌人欺骗,克服软弱、妥协倾向。裴多菲在《又在说了,而且老在说》(1848年4月)一诗中写道:


我们光荣的刀剑,

刚刚铸成,却已经生锈。

你们将会看到:

一切又要走老路。


诗人还警示人们不要让革命夭折:


起来,祖国,赶快前进!

难道你想半途而废?

锁链仅仅略有松动,

却还不曾将它打碎。


《在匈牙利人民》(1848年6月)一诗中,诗人要求人民提高警惕,严防敌人反扑:


祖国和自由,就这么两个词儿,

婴儿最先从保姆那里学会,

成年人如果在战场上遇到死亡,

也要叫喊着这两个词儿,在最后的时刻。


裴多菲的革命理想和追求的目标是明确的,那就是:基于自由、平等、博爱基础上的共和国制度,一个崭新的国家。他在《献给国家代表会议》(1848年7月)中,要求“建立一个祖国,一个比旧的更美好、更长久的新祖国”。在《共和国》(1848年8月)一诗中,明确指出新的祖国是:


共和国,你自由的孩子,

自由的母亲,世界的恩人,

……

我先从远处向你表示欢迎。


裴多菲的警告果然应验了。1848年秋季,奥地利殖民者趁欧洲其他地区革命逐渐平息之机,企图出兵镇压匈牙利革命。随后又在1849年勾结俄国沙皇,从东西两面进攻匈牙利。在此危难紧急时刻,柯苏特 2 组成国防政府,宣布脱离奥地利的殖民统治,号召人们从军,一场保卫革命果实、争取民族自由、独立、解放的伟大卫国战争全面开始了。在此期间,裴多菲又在诗作中鼓励人民起来战斗。在《败仗,可耻的逃亡》(1848年12月)一诗中,他写道:


成千上万的人们,出发吧!

从被奴役的埃及,

奔向自由的迦南,

像那里的人民跟随摩西!

他们有一个上帝,我们也有,

他像火炬般地将我们率领,

敌人流淌的血,

将是我们远跨的红海!


就在匈牙利人民响应号召,积极投军参加如火如荼的战斗时,1848年9月裴多菲毫不迟疑地离开新婚妻子,前往贝姆 3 将军领导的军中作战,以实际行动兑现用笔和剑为真理、为民族和祖国而战的誓言。在《我又听到云雀在歌唱》(1848年8月)一诗中,他坦言:“我不仅是杀人的工具、士兵/我也是一个人,一个诗人。”是的,裴多菲在参加作战的同时,又用笔写出《老旗手》(1848年)、《作战》(1849年3月)、《埃尔德伊的军队》(1849年3月)等诗篇,用饱满的热情歌颂士兵勇敢作战、不怕牺牲的英雄行为,通篇气势雄伟、感人至深,不愧是历史名篇。

不幸的是,1849年7月31日,在一场与沙俄哥萨克士兵的遭遇战中,裴多菲战死疆场。在为争取民族自由独立、祖国解放的战斗中,一代伟大的爱国革命诗人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他的英名也永存于他的祖国与人民的心中。

裴多菲作为19世纪匈牙利爱国革命诗人,他用自己创作的富有思想性与艺术性的诗篇,以及他高尚的情操和人品,谱写出一曲曲高亢的时代与民族精神的赞歌。这种精神的核心是:裴多菲始终如一地站在他所生活的时代先进思想的前列,高举反对封建主义大旗,为促进社会发展、人类进步而战斗不息。与此同时,他还表现出为维护民族尊严,不怕艰难和牺牲,永远站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力量。在一百多年来的匈牙利历史进程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所有关系到社会进步、民族独立的运动,都是跟裴多菲的名字紧紧相联的。裴多菲赞颂时代与民族精神的诗篇,推动着匈牙利人民紧跟时代步伐,朝着美好的未来前进。匈牙利将每年3月15日定为“民族节”,这表明匈牙利人民对裴多菲这位伟大诗人的永久铭记与无限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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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多菲·山陀尔(Petöfi Sándor)

1  本文所引诗文均译自《裴多菲全集》三卷本,匈牙利文学出版社,布达佩斯,1955年版。

2  柯苏特·洛约什(1802—1894年),匈牙利杰出政治活动家、民族英雄,匈牙利1848—1849年争取自由、独立革命斗争领导人。革命失败后流亡海外,继续从事革命活动。

3  贝姆将军(1795—1850年),波兰籍国际主义战士,曾任匈牙利埃尔德伊地区军事领导人,率部同沙皇俄国哥萨克军队作战。

摘自《欧洲语言文化研究》第2辑(2006年出版)

文章作者:冯植生

编辑:刘羽乔

排版:陈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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