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的罗姆语教育状况解析*
董希骁 徐台杰
北京外国语大学 欧洲语言文化学院
提 要:本文结合欧盟政策环境和罗姆人生存境况,对1990年以来罗姆语教育在罗马尼亚的发展进行了梳理,并分析了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笔者认为,罗姆人的处境在罗马尼亚,乃至整个欧洲都极为特殊,一些“普适性”的标准对其并不适用。相对于生存和发展而言,母语教育权利并非其首要权利。在一体化的欧洲,各国处理罗姆人问题时不应持双重标准,而应共同维护其语言和文化特性,促进其社会融入。
关键词:罗马尼亚;罗姆人;母语教育;民族特性
罗姆人(Romani)是一个源自印度北部、散居于全世界,特别是欧洲各国的流浪民族,中东欧是其主要生活区域,罗马尼亚则是全球罗姆人最多的国家。罗2011年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境内的罗姆人总数超过62万,约占总人口的3%,仅次于罗马尼亚族(89%)和匈牙利族(6.1%)。由于很多罗姆人居无定所,且不愿透露民族属性,因此该民族的实际人口远超官方数据。有研究报告显示,罗姆人总数介于180万-250万之间(Roma Education Fund,2007:5),是罗马尼亚第一大少数民族,也是近十余年来人口数量唯一增长的民族。由于他们没有母国,且流动性极强,因此也被称为“欧洲最大少数民族”。
罗姆语(Romani language,或称“罗曼尼语”)属于印欧语系印度—伊朗语族印度—雅利安语支,起源于梵语, 又增加了波斯语、库尔德语和希腊语词汇(李秀环,2004)。由于罗姆人四处漂泊,长期处于社会边缘,导致其语言具有两大特征。其一是多变体:罗姆语没有统一的标准形式,而是与所在国语言融合为多种方言。罗马尼亚的罗姆人几乎均为双语掌握者,仅在族群内使用罗姆语,与外界交流时则使用罗马尼亚语、匈牙利语等语言,有时掺杂罗姆语词汇、熟语或带有罗姆语口音(董希骁,2017)。其二是口语化:罗姆人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其语言长期以来仅靠口耳相传,直到1990年,罗马尼亚教育部[①]才正式确立了罗姆语的书写体系(Sarău,2013)。
1. 研究背景
至2020年,罗马尼亚社会转型已经历了整整30年。在此期间,罗姆语在本体研究和教育实践方面均取得了较大进展。在罗马尼亚申请加入欧盟和申根区的进程中,少数民族权利保护被作为重要评判指标,罗姆人的母语权利和社会融入也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除了欧盟机构(如Oficiul pentru Publicații al Uniunii Europene,2016;Comisia Europeană,2018)、罗姆人权益组织(如Program Colectiv Rom 2005)针对罗马尼亚罗姆语教育状况发布的报告之外,Roth(2011)、Kahl(2016)等人的研究中也涉及了相关问题。由于罗姆人在政界和学界的话语权较弱,罗马尼亚官方在制定民族政策时,时常会受“强势少数民族”——匈牙利族的影响,导致罗姆人“被代言”,一些国际学术界广泛援引的研究成果(如Horváth & Scacco 2001;Roma Education Fund 2007;Andriescu 2007;Andriescu, Mǎrǎsoiu & Petraru 2007;Surdu & Szira 2009)也是在匈牙利发表的。我国学者杨友孙(2008a、2008b、2013)、金岳嵠(2016)等人在探讨中东欧罗姆人问题时,都曾将罗马尼亚作为例证。曹佳、戴曼纯(2017)专门以罗马尼亚转型后的小族语言教育为研究对象,分析了罗姆人母语教育权利面临的障碍与挑战。上述研究成果依据欧盟制定的标准,“由外及内”地对罗马尼亚的罗姆语教育状况进行评判。本文中,笔者将更多参引Prisacariu(2010)、Sarău(2013)等罗马尼亚学者的观点,结合相关媒体报道对近30年来的罗姆语教育状况加以梳理,从罗姆人的生存境况入手揭示存在的问题,进而将其置于欧洲一体化的大背景下,“从内而外”地分析这些问题的根源。
2. 欧盟制度框架下的罗姆语教育
中世纪时,罗姆人以工匠、乐师、仆役等身份生活在罗马尼亚诸公国。在此后频繁的社会变革中,他们失去了对贵族的人身依附关系,很多人只得以占卜、乞讨为生,偷盗、贩毒、卖淫者亦不鲜见。社会地位低下的罗姆人饱受歧视和排挤,二战期间有数十万人被屠杀,其教育权利和语言权利根本无从谈起。到社会主义时期,特别是在上世纪70年代,齐奥塞斯库(Nicolae Ceaușescu)提倡“社会同质化”,摧毁少数民族的传统与文化(郭庆云 等,1991)。当时出台了一些有助于罗姆人接受教育和就业的举措,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其社会融入,但其母语权利完全被政府忽略,仅有少数学者关注相关问题。
冷战结束后,罗马尼亚在欧洲价值观的引导下,将保护、发展和表现各民族的特性作为一项国策(Prisacariu,2010)。罗姆人选出了自己的议员,多次呼吁政府出版罗姆语教科书和开设罗姆人历史课。1993年,欧共体各国元首和政府首脑在哥本哈根通过中东欧国家入盟三项基本标准,将少数民族保护作为重点(杨友孙,2008a)。1995年,罗马尼亚批准了《欧洲保护少数民族框架公约》(1994),并从1998年开始对罗姆人实行“积极的区别对待”战略, 专门为其设置升学名额,旨在培训教师,在罗姆人中开展教育(李秀环,2004)。2000年,欧盟15 国通过《里斯本战略》,将打击社会排斥、促进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的社会融入作为推动社会公平及充分就业、实现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方面(杨友孙,2013)。在入盟压力下,罗马尼亚于2001 年出台了《罗马尼亚改善罗姆族处境战略(2001-2010)》(2006年修订)。2003年,中东欧8国领导人、相关国际组织负责人和罗姆人首领在布达佩斯通过了《2005-2015罗姆人融合十年倡议》,要求各国致力于罗姆人在教育、就业、住房和健康领域的融入。2005年,欧洲议会通过《欧盟罗姆人状况的决议》。2008年,罗马尼亚批准了《欧洲区域或少数民族语言宪章》,包括罗姆语在内的20种区域或少数民族语言都在受保护之列。同年,欧盟监测与倡导项目处发布了《执行“罗姆人平等接受素质教育”计划的报告》(杨友孙,2008b),敦促罗马尼亚等国继续深化罗姆人融入战略。作为回应,罗马尼亚不仅设立了全国罗姆办事处(Agenția Națională pentru Romi)及各地分支机构,还出台了《罗马尼亚政府关于罗姆族罗马尼亚公民融入的战略(2012-2020)》(2015年修订),其中明确提出“保护并表现罗姆人文化特性(包括语言、习俗、遗产)”的目标,并对罗姆语教师、课程的数量作出了要求。
3. 罗姆语教育在1990年后的发展
1990年以后,罗姆语教育在罗马尼亚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3.1. 制度建设不断推进
在制度建设层面,与罗姆语教育相关的内容主要体现在《宪法》和《国民教育法》这两部法律,以及一些政府机关颁布的政令中。
《罗马尼亚宪法》(1991年颁布,2003年修订)规定“国家承认并保障少数民族保护、发展和表现其种族、文化、语言和宗教特性的权利”,并“保障少数民族人员学习本民族语言的权利,以及用这种语言接受教育的权利”。与司法领域的语言权利相比,母语教育权利未设附加条件,即无论是否掌握罗马尼亚语,均有权学习本民族语言,并用其接受教育(Prisacariu,2010)。《国民教育法》(2011)规定,“所有公民有用母语接受中小学教育的权利,少数民族可以用母语学习除罗马尼亚语言文学课程之外的所有课程”“在少数民族聚居区,无论学生数量多寡,都应开办具有法人地位的民族学校”“如少数学生需要在其他地区接受母语教育,由政府提供交通补助和免费食宿”。
相关政令主要由教育部颁布,内容涉及教育优惠政策,以及相关课程大纲的落实。例如:1998年第3577号政令规定,布加勒斯特大学开设的罗姆语等专业需向罗姆族学生提供专项名额,此后罗姆族学生在各级教育机构中享受的专项名额将逐渐增加。1999年第3533号政令规定,如有罗姆族学生家长以个人或集体名义提出申请,可在基础教育阶段按需增设罗姆语课程。进入新世纪后,罗教育部就具体课程设置颁布了一系列政令(见表1)。
表1与课程设置相关的政令
年份 |
政令编号 |
罗姆语言文学(年级) |
罗姆人历史与传统(年级) |
2003 |
3432 |
5-8 |
/ |
2003 |
4686 |
1-2 |
/ |
2004 |
3458 |
9 |
/ |
2004 |
4598 |
10 |
/ |
2004 |
5198 |
3 |
/ |
2005 |
3249 |
/ |
6-7 |
2005 |
3919 |
4 |
/ |
2006 |
3252 |
11 |
/ |
2006 |
5959 |
12 |
/ |
数据来源:(Sarău,2013)
3.2. 教育基础日渐稳固
近30年来,罗马尼亚的罗姆语标准化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一系列辞书、语法和教材相继问世(Saramandu & Nevaci,2009)。Sarău教授编纂的《罗姆语罗马尼亚语小词典》和《罗姆语罗马尼亚语词典》先后于1992年、2006年出版,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1994-2012年间,罗马尼亚全国各类机构共出版了80余种罗姆语教材,包括《罗姆语》《罗姆语文选》《罗姆语交流手册》等。
罗姆语课程现已成功进入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体系。1-12年级的罗姆族学生可在使用罗马尼亚语或匈牙利语接受教育的同时,每周选修3-4学时的罗姆语言文学课,6-7年级学生还可选修1学时的罗姆族历史与传统课;该阶段罗姆族学生也可使用罗姆语接受完整教育(包括每周4学时的罗马尼亚语必修课)。在高等教育方面,布加勒斯特大学于1997-1998学年设立“罗姆语言文学(B类辅修外语)”专业, 2005-2006学年将其转为A类主修外语专业,每年招收20名学生(Sarău,2008)。与此同时,授课教师的数量与专业水准也大幅提升。1990年,罗马尼亚在三所师范类高中率先设立实验班,招收55名将在罗姆人班级中从事教学工作的预备教师入班学习(Sarău,2013)。2000年,首个大学层次的罗姆语师资培训计划启动。1999-2007年间,共有600多名罗姆人参加罗姆语教学夏令营,成为新一代罗姆语教师。2008-2012年间,每年有460-530名罗姆语教师活跃在教学一线,其中95%是罗姆人。
从教学规模看,开设罗姆语及相关课程的教育机构数量正逐渐增加,越来越多的学校为罗姆族学生设立专项入学名额。2008-2012年间,平均每年有2800余名罗姆族学生享受高中(9年级)专项名额,555-611名罗姆族青年享受大学专项名额。2016年,各高校提供的罗姆族专项名额增至887个(622本科+265硕士),高中专项名额总计3150个。为激励学习热情,罗教育部每年还面向中学生组织罗姆语言文学和历史传统奥林匹克竞赛。
3.3. 学界态度积极转变
欧洲各国语言中对罗姆人的称呼大多含有贬义,如“茨冈人”“吉普赛人”“弗拉明戈人”“波西米亚”人等,而“罗姆人”则是一个中性的称谓。由于这个词的发音与“罗马尼亚人(român)”极为接近,大多数罗马尼亚人依然使用“țigan(茨冈人)”及其派生词来称呼这个民族及其语言。词汇中隐含的贬义给罗姆语的声誉带来了负面影响,例如在罗马尼亚语中“a vorbi țigănește(说茨冈话)”也有“说脏话”的含义。2012年,罗马尼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经与罗姆人社团磋商,在修订《罗马尼亚语释义词典》(DEX)时删除了旧版中“没有根据的侮辱性含义”。有人抨击这是学术向政治的妥协,但该词典的主编Busuioc坚持认为:“尽管语言学家应从专业角度精确阐释带贬义的词汇,但词典中的释义会对读者造成误导,此次修订标志着向辞书规范化和准确化迈进了一大步”[②]。此举从学术角度赋予了罗姆语更平等的地位,有助于人们消除成见,为罗姆语教育的开展提供了有利条件。
4. 罗姆语教育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
4.1. 政策制定难以兼顾民族差异
当前,罗马尼亚的少数民族母语教育主要通过两种形式开展:其一是隔离式母语教育,即在民族学校或班级中,用少数民族的母语讲授除罗马尼亚语言文学之外的所有课程;其二是融合式母语教育,即在综合学校中,按需开设用少数民族母语讲授的语言、文学、历史、传统、音乐课程,以供相关民族学生选修。匈牙利族的家长和学生希望在隔离学校学习,而罗姆族积极分子、家长、学生则认为学校教育的理想状态是学生在综合学校和班级中学习。这两个典型小族群体完全相反的需求为罗马尼亚政府制定法律体系及官方政策增加了难度(曹佳、戴曼纯 2017)。
《宪法》和《国民教育法》不以某个特定的民族为对象,对少数民族语言权利的笼统表述难以体现罗姆人的真实诉求。匈牙利族有意愿和能力用母语开展各个层次的教育,但多数罗姆人更希望通过学习官方语言来融入主流文化,尽快摆脱贫困和歧视,因此对母语学习兴味索然(董希骁,2016)。2005年提出的《少数民族地位法》草案中有对母语教育的详尽规定,但该草案至今未获通过,主要问题即在于难以协调主体民族(罗马尼亚族)、强势少数民族(如匈牙利族)和弱势少数民族(如罗姆族)的诉求。在各族发展水平和社会资源配置不均的情况下,“普适性”的母语教育政策显然无法让各方满意。
针对罗姆人在教育体系内受歧视,特别是一些学校对罗姆人实行隔离式教育的情况,罗教育部先后于2007年(第1540号)、2016年(第6134)号颁布政令,责令对此类现象进行汇报和整改。由于缺失足够的法律依据,上述政令无法制定相应的罚则,因此落实效果欠佳。尽管政府投入了大量资源建设罗姆语及相关课程,但因供需脱节,实际选课率始终在低位徘徊。2011年的调查结果显示,罗马尼亚的罗姆族适龄儿童入学率约为78%,但完成高中学业者不足10%(Oficiul pentru Publicații al Uniunii Europene,2016)。2008-2012年间,选修罗姆语及相关课程的罗姆族学生不足13%,全国每年仅有400余名学生用这门语言接受完整教育(Sarău,2013)。
4.2. 母语教育权利被过分夸大
罗姆人在历史上饱受歧视、欺凌和迫害,人权丧失殆尽。在欧洲一体化背景下恢复其各项基本权利,需有轻重缓急之分。语言是民族认同的要素,同其他民族相比,罗姆人缺少对本民族的深厚感情。他们长期没有自己的文字和书面历史,缺乏正面或积极的共同记忆,很难形成民族自尊(焦传凯、叶江 2011)。有专家指出,《罗马尼亚政府关于罗姆族罗马尼亚公民融入的战略(2015-2020)》只是在欧盟要求下提出的一份政治文件,缺乏对罗姆人实际利益的深度考察,没有切中当今罗姆人社会问题的关键,自然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Comisia Europeană,2018)。与语言权利相比,罗姆人更注重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社会分配。如果说匈牙利族领导人希望通过母语教育来追求民族自治等“高阶”政治权利的话,那么罗姆人则更关注国家的行政能力,希望实现持续公正的社会分配(Prisacariu,2010)。2010年修改教育法时,很多罗姆人团体提议加强罗马尼亚语和罗姆语双语教育,并为学生提供交通和食宿补助,同时强调拨款不应将出勤率作为附加条件。事实上,罗姆族青少年的注册在校人数远远大于实际出勤人数,出现了“只拿拨款,不去上学”的现象(Jeles,2010)。
其次是迁徙自由。罗姆人散居于世界各地,流浪传统(或称“迁徙文化”)导致其族群结构松散,语言、文化、宗教的内部差异极大。大部分罗姆人具有多重民族认同及多个身份归属(曹佳 等,2017),双语或多语现象普遍,语码转换是其生活中的常态。一方面,为了融入社会,他们乐于学习所在地区的通用语言。另一方面,由于生存境况特殊,他们需要用母语来保持族群内交流的私密性。在外族人看来,罗姆语带有“黑话”或“隐语”的性质。罗姆语在从罗马尼亚语吸收词汇的同时,也进行着“反哺”,例如学生间常用的祝愿语“Baftă!(好运!)”便来自罗姆语。换言之,迁徙文化是罗姆语得以留存和发展的土壤,这种文化特性与学校教育格格不入。
4.3. 西方国家在相关问题上采取双重标准
尽管中东欧国家大都承诺对少数民族及其语言给予积极的保护,但没有母国支持的罗姆人在大部分国家并不能享受到政府承诺的保护,反而常常遭受系统性的歧视(何山华,2019)。西方发达国家的总体教育水平较高,但在处理罗姆人问题时也未见得有高明之处。欧盟东扩进程中,老成员国借用罗姆人母语权利和社会融入问题设置各种门槛,一方面是为了标榜其人权观,另一方面则希望将与罗姆人关联的社会问题限定在其传统居住国境内。罗马尼亚加入欧盟后,大批罗姆人以欧洲公民的身份前往西方发达国家寻找“幸福生活”,但为其提供母语教育的义务却并未因此转移,罗姆人在西方国家甚至无法获得最基本的生存条件。2010年,法国内务部长Hortefeux下令拆除了该国境内近半数的罗姆人营地,并向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遣返了大批罗姆人,甚至有法国官员提议欧盟必须“强制”罗姆人融入其祖国。类似的排斥行动还发生在意大利、荷兰、芬兰等国[③]。很多人质疑此类做法侵犯了《欧盟基本权利宪章》中规定的自由迁徙与居住权(Prisacariu,2010),但欧委会发言人Newman却表示驱逐罗姆人是欧洲各国的内政[④]。
如今,在西欧发达国家的街头,很多罗姆人依然从事着占卜、乞讨、卖艺等“传统职业”,社会地位并未发生根本改变。其中多数人在进行族群内部交流时,既没有使用罗姆语,也没有使用所在国通用语言,而是继续使用包括罗马尼亚语在内的来源国语言。这从一个侧面说明,相关西方国家在母语教育和社会融入这两个方面均乏善可陈。而罗马尼亚为了早日加入申根区,不得不在罗姆人母语教育问题上继续履行西方国家主导制定的严苛标准。
5. 结语
罗姆人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族群,罗姆语当前的地位和处境是由各种历史、政治、社会、文化因素共同造成的。纵观近30年来罗姆语教育在罗马尼亚的发展,可以从以下三个维度加以总结。
在语言资源维度:以Sarău为代表的罗马尼亚学者通过编制正字法和辞书,使千百年来仅有口语形式的罗姆语走上了规范化、书面化道路,为保护和发展罗姆人语言特性、维护世界语言多样性作出了突出贡献。罗姆语课程开发、教材编写和师资培养使这门语言得以进入国民教育体系,也是有史以来的一大突破。
在语言权利维度:在当今世界,母语教育权是语言人权的重要体现,而所谓“母语”是民族领域的概念,反映的是个人或民族成员对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化的认同,或者说是民族忠诚(李宇明,2003)。多数罗姆人对本民族的认同度较低,或具有多重身份认同。因此,他们拥有放弃母语,融入主流社会,从而赢得更多生存资源和发展契机的权利,不应因保存母语的义务而在教育语言的选择上受到限制(何山华,2017)。
在国际政治维度:在欧洲一体化背景下,能否妥善处理罗姆人问题,事关整个欧洲的和谐与稳定。罗马尼亚出台的罗姆语教育政策并不纯粹是罗姆人诉求的表达,而是更多迎合了欧盟的意志。欧盟、罗马尼亚政府,以及罗国内主体民族、强势少数民族、弱势少数民族间的利益分歧导致相关政策的落实举步维艰。唯有欧洲各国共同承担相关义务,方能切实保护罗姆人的语言人权,真正消除社会歧视。
文章来源:《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2020年第十一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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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系北京外国语大学2019年度“中青年卓越人才支持计划”资助项目研究成果。
[①] 罗马尼亚主管教育的部委曾多次更名,本文中统称为“教育部”。
[②] Mediafax网,2012年4月26日:Academia Română: Schimbarea definiției termenilor "țigan" și "rom" nu reprezintă o cedare a Academiei(罗马尼亚科学院:改变țigan和rom的释义不代表科学院让步)。网址:https://ziuadecj.realitatea.net/cultura/--89255.html(最后访问:2019年4月1日)。
[③] Gândul网,2010年8月10日:România vrea să scape de țigani(罗马尼亚想要摆脱茨冈人)。网址:https://www.gandul.info/stiri/romania-vrea-sa-scape-de-tigani-6838650(最后访问:2019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