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中东欧研究中心编译
The Center for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an Studies, BFSU
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东欧研究中心”主办
2024年第4期（总第58期）2024年3月27日
编者按：
近年来，西巴尔干地区的地缘政治意义不断提升，大国势力在此争相博弈。对于长期依赖外国直接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援助的西巴尔干成员而言，它们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在欧盟和中国之间“左右逢源”。一方面，欧盟在西巴尔干地区具有主导性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但在该地区的诸多公民看来，欧洲一体化伴随着严格的趋同标准、繁重的改革和拖沓的节奏。另一方面，在西巴尔干入盟疲劳症的背景下，中国开始与该地区建立经济联系，以填补欧盟投资不足的空缺。但中国面临的障碍既包括西方舆论的质疑，也包括土耳其、阿拉伯国家和俄罗斯在西巴尔干地区的竞赛。本文兼具西巴尔干和中国的双重视角，兼论欧盟和中国参与西巴尔干事务的历史与现状、困境与前景，旨在为西巴尔干、欧盟和中国三方之间建立一种互利关系，提供一种共谋合作的可能。
关键词：
欧盟；中国；西巴尔干；地缘政治；增长；基础设施；入盟
引言
西巴尔干作为地缘政治要地，是欧盟、中国和其他多方参与者的“共同赛场”。对于缺乏足够国内资本的西巴尔干而言，外国直接投资（FDI）对于经济增长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能够为该地区带来一系列积极的溢出效应。欧盟长期以来一直是西巴尔干最大的贸易和投资伙伴，同时是金融和经济技术的主要提供者。西巴尔干实现长期经济增长的潜力取决于欧盟成员国的投资力度。然而，由于欧盟近年来着力于处理金融危机、叙利亚难民危机、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等与之利益攸关的重要议题，不仅推迟了西巴尔干成员的入盟进程，还导致经济支持不及预期。在此情况下，俄罗斯、中国、土耳其和阿拉伯国家试图积极参与西巴尔干地区事务，以填补欧盟的空白。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中国通过基础设施投资，尤其是交通、能源和工业生产领域的投资，在西巴尔干地区占据重要地位。随着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和“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中国已成为西巴尔干地区重要的基础设施开发商。但中国此举面临着西方媒体和智库有关“债务陷阱外交”的舆论压力。
本文聚焦于中国和欧盟在西巴尔干地区发挥的经济与政治力量，探讨二者之间的平衡关系，分析中国参与西巴尔干地区事务在何种程度上会影响西巴尔干与欧盟的关系。文章讨论了大国势力的博弈对西巴尔干入盟的影响，探析了西巴尔干在欧盟和中国间“左右逢源”的动机，并为西巴尔干、欧盟和中国三方提供一种合作的方案。
中国参与西巴尔干地区事务的历史背景与前景
从时间来看，中国参与西巴尔干地区事务具有一定的历史延续性。冷战时期，中国与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和阿尔巴尼亚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均保持着外交关系。21世纪前十年，随着中东欧国家重新回归中国外交政策议程，西巴尔干也随之被纳入合作框架中。相较于其他中东欧国家而言，尚未入盟的西巴尔干不受欧盟规则的约束，更容易接纳中国合作框架内的优惠贷款，尤其是有关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方面的支持。
但截至目前，中国缺乏一项针对西巴尔干地区的总体战略。当前，中国与大多数西巴尔干成员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在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黑山、北马其顿、波黑均设有大使馆，并在政治接触、经济合作、人文交流和高层会晤等多个方面保持着密切合作。尽管中国不承认科索沃为独立国家，但中国驻塞尔维亚大使馆在普里什蒂纳设有办事处。
在“中国—中东欧合作”框架内，中国与西巴尔干的合作包含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维度。在新冠疫情前，中国与西巴尔干每年都在“中国—中东欧合作”框架内举行领导人会晤。中国对该地区的经济投资主要集中在能源、交通和其他基础设施上，但绿地投资较少。此外，中国在该地区的语言和文化推广也取得了长足进步。2006年至2018年间中国在西巴尔干共建立了7所孔子学院（参见表1）。
在贸易合作方面，中国与西巴尔干的贸易额增速较快但体量较小。2019年，中国与中东欧国家（加希腊）的贸易总额为954.1亿元。同年，中国与西巴尔干国家的贸易额为27.2亿美元，仅占中国与中东欧国家贸易总额的2.85%。其中，出口额为19.9亿美元，进口额为7.31亿美元，贸易顺差为12.6亿美元。与之相对，2019年欧盟与西巴尔干的贸易总额为614.3亿美元（折合约548.8亿欧元），其中出口额为357.1亿美元（折合约319亿欧元），进口额为257.2亿美元（折合约229.8亿欧元），贸易顺差为99.8亿美元（折合约89.2亿欧元）。对于西巴尔干来说，欧盟仍然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贸易伙伴，贸易水平约占该地区贸易总额的70%。
中国与西巴尔干各国的伙伴关系并不均衡，塞尔维亚是该地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中国在西巴尔干地区乃至中东欧地区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塞尔维亚地处中欧陆海快线枢纽站，是中国在巴尔干地区实施“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战略支点。中欧陆海快线南起希腊比雷埃夫斯港，经北马其顿斯科普里、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北至匈牙利布达佩斯，是中国出口货物到欧洲以及欧洲货物运往中国的便捷路线。布达佩斯—贝尔格莱德铁路预计将于2025年竣工，被视为“一带一路”的旗舰项目。
中国对西巴尔干国家交通和能源基础设施的投资潜力巨大，该地区大多数基础设施项目都得到中国优惠贷款的支持，中国进出口银行和国家开发银行是主要贷款机构。2005年至2019年间，中国在西巴尔干地区的外国直接投资总额为140亿美元，其中约一半集中在交通运输领域，32%集中在能源领域。（参见表3。作者注：表3的数据是智库在缺乏可靠统计数据的情况下粗略估计的，因此很难全面了解中国在基础设施领域的经济布局。）
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西方越来越多地从地缘政治角度审视中国参与西巴尔干地区事务的情况。在中美地缘政治紧张的背景下，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何塞普·博雷利（Joseph Borrell）曾指出，欧盟应该成为一个真正的地缘政治参与者，否则欧洲将承担风险，沦为其他大国的博弈场。可见，欧盟越来越将中国在西巴尔干的存在视为威胁，并试图采取措施对抗中国的影响力。
西巴尔干对于经济伙伴的需求：基于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的视角
外国直接投资可以潜在地促进经济发展和技术转让，但西巴尔干在该领域相对其他中东欧国家起步较晚。西巴尔干参与欧洲一体化的重要关切在于经济安全，而经济安全可以通过贸易、外国直接投资和纳入国际供应网络来实现。因此，欧盟成员国迄今为止仍是西巴尔干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尽管中国与该地区的贸易远不如欧盟重要，但其进出口额已开始呈现增长趋势。2021年，西巴尔干11.6%的进口和3.2%的出口来自中国（参见图1）。
图2显示了该地区其他非欧盟贸易伙伴的参与情况，可以看出土耳其、俄罗斯和其他国家对该地区的兴趣日益增长。2021年，西巴尔干向俄罗斯（2.7%）和土耳其（2.1%）出口的商品几乎与向中国（3.2%）出口的商品一样多。
表4显示了2020年底巴尔干各国累计外国直接投资存量占GDP的百分比，反映了外资对各国的重要性。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在吸引外国直接投资方面最为成功，这归因于其更大且更富裕的市场。该表还反映了巴尔干各国对外国直接投资的依赖程度，其中黑山（占GDP的98.3%）和塞尔维亚（占GDP 的81.25%）较高，斯洛文尼亚最低（占GDP的38.6%）。
对于西巴尔干而言，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流动与欧洲一体化，以及与中国、美国、俄罗斯和土耳其等其他强大经济体的关系密不可分。大多数（但并非全部）外国直接投资项目通过其对就业和生产力产生影响，伴随着其他间接溢出效应，共同促进了西巴尔干的经济增长。经过全球金融危机、英国脱欧和新冠疫情等事件的影响后，西巴尔干地区被欧盟和美国所忽视，该地区的基础设施及其质量仍然是一个长期问题，而中国的融资可能成为其解决之道。在这方面，中国的经济参与符合西巴尔干的利益，甚至可能通过增强整个欧洲的互联互通和可转移性从而符合欧盟的利益。
西巴尔干由于入盟障碍对其新伙伴的需求
随着“入盟疲劳症”的加剧，西巴尔干对中国参与该地区的经济活动表示欢迎，但中国主导的参与模式可能与欧盟的改革议程背道而驰，同时引发欧盟的疑虑。西巴尔干加入欧盟的重要政治和技术问题仍然存在。作为欧盟候选国，西巴尔干在处理与中国和其他地区参与者的地缘战略关系方面，有义务遵照欧盟成员国的决定。
在基础设施投资方面，欧盟要求进行公共采购改革，以透明的方式促进公开市场竞争。而中国的基础设施开发贷款则要求由中国承包商来实施项目，其大型基础设施项目都是通过政府间协议启动的。这意味着基础设施项目可以绕过公共采购法的特别法程序。此外，欧盟基础设施发展贷款涉及一系列旨在保证财务可行性和环境可持续性的条件，包括最低限度的劳动条件和程序透明度等。对于西巴尔干国家而言，如果欧盟出于上述任何原因拒绝为某个项目提供资金，它们可以向作为替代贷款人的中国寻求融资。
此外，西巴尔干国家必须遵守有关财政监督的《稳定与增长公约》（Stability and Growth Pact, SGP），该公约负责监管预算赤字和最高债务水平。然而，承担较大债务风险的小国难以遵守这些规则，有时甚至无法偿还债务，而大额外债意味着依赖风险。巨额债务可能会给该地区带来不当的地缘政治影响。主要问题不在于中国的资金本身，而在于提供资金的方式，以及贷款在不符合欧盟标准的情况下的附加条件。
由于持续使用低级褐煤发电，西巴尔干地区仍然是欧洲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欧洲投资银行基于环境可持续性的标准审查项目融资，不会为燃煤电厂提供资金，而中国能够出口煤炭并提供资金。尽管西巴尔干迄今为止仍未达到欧盟环境标准，但如果它们获准加入欧盟，则需要对它们的工厂进行改造。稳定与联系进程（Stabilization and Association Process，SAP）和能源共同体条约（Energy Community Treaty）也要求西巴尔干不得引入可能扭曲与欧盟竞争的激励措施。例如，有利于煤炭等行业发展的激励措施不符合稳定与联系进程的要求。
西巴尔干地区外部势力的干扰
西巴尔干地区的外部感知威胁引起了政策制定者和研究人员的极大关注。从西巴尔干的角度来看，加入欧盟道阻且长。与此同时，中国、俄罗斯和土耳其等其他全球和地区参与者则试图抓住填补真空的机会。
俄罗斯与西巴尔干部分国家有着共同的历史、宗教和经济根源，并在该地区发挥着重要作用。然而，俄罗斯的影响力在各国之间存在很大差异。俄罗斯为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和北马其顿供应90%的原油和天然气。在黑山，俄罗斯投资在2005年至2014年期间占其GDP的30%，是该国最大的单一投资者。不过，2022年乌克兰危机导致俄罗斯与西巴尔干地区的经济联系越发减弱。
鉴于当前中东欧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欧洲决策者同时谨慎监控着中国的影响力，警惕单纯的经济存在继续扩展到更加多元化的存在。一些观察人士称，欧盟低估了中国的影响力，同时高估了俄罗斯的影响力。其他学者则认为，俄罗斯和土耳其等大国将继续利用软实力来填补西巴尔干对加入欧盟进程受挫而造成的真空，土耳其则对西巴尔干地区不断增长的欧洲怀疑论表示同情。一些欧洲政界人士担心中国的经济参与可能会转化为政治影响力。例如，冯德莱恩（Von der Leyen）强调，西巴尔干是欧洲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中转站。美国智库研究人员则认为，中国在西巴尔干的经济参与为中国发挥政治影响力提供了途径，并可能排挤美国、欧盟，甚至俄罗斯。
虽然中国已朝着在西巴尔干地区增强经济参与度的方向迈进，但没有迹象表明中国会加入该地区的政治竞争。正如中国驻黑山大使所言，中国在黑山或整个西巴尔干地区没有地缘政治或其他企图，也不想与欧盟争夺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中方对欧盟向西巴尔干国家提供援助持开放态度，并且中国认为西巴尔干的政治未来取决于欧盟。不幸的是，如果欧盟将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视为威胁而予以抵制，那么中国与欧盟寻求协同效应的努力可能会受到损害。
欧盟的规则限制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希望西巴尔干参与西方政治体系，同时受益于东方资本，这一模式或许是可以调和的。鉴于西巴尔干地区保持对欧洲的政治取向，同时以贷款、外国直接投资和贸易等非政治合作的形式利用来自中国和其他国家的资本，该地区多方参与者之间的互利关系仍然是可能的。西巴尔干国家、欧盟、中国和其他国家应以透明的方式努力消除猜疑，加强合作，建设更好的基础设施，促进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简而言之，如果西巴尔干局势得到所有参与者的协调，地区合作就存在实现共同繁荣的巨大潜力。不过，2022年乌克兰危机的发展以及北约与俄罗斯支持者之间的进一步两极分化，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西巴尔干地区能否利用与欧盟、中国和其他参与者合作的潜在优势。
结语
随着全球政治和经济环境的变化，西巴尔干必须学会适应不可预测的国际环境。近年来，全球金融危机、叙利亚难民危机、新冠疫情以及当前的乌克兰危机改变了各国政府的优先事项。入盟依旧是西巴尔干的核心政治和经济利益关切，而融资的稀缺使得它们把目光投向其他参与者。尽管西巴尔干国家加入欧盟的进程受到推迟，但并未中断。与此同时，该地区已成为地缘政治角逐的“舞台”，其成员国不同程度地受为其提供替代方案的新兴全球大国如中国、俄罗斯、土耳其和海湾国家等外部参与者的影响。
新的地缘政治局势使该地区处于极其脆弱的境地。2022年乌克兰危机的爆发凸显了俄罗斯在西巴尔干地区的作用和地位。俄罗斯的优势包括在西巴尔干金融和商业利益方面的长期路线，及其对俄罗斯化石燃料和天然气的高度依赖等。
在此情况下，对于欧盟、中国和西巴尔干来说，一个“共赢”的解决方案是必要的，即三方通过加速基础设施发展来促进可转移性，从而扩大贸易、外国直接投资及其带来的潜在利益。
作者信息
Danijela Jaćimovića, 黑山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Joel I. Deichmann, 美国马萨诸塞州本特利大学全球研究系经济地理学教授；
孔田平，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二级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文章来源
Danijela Jaćimović, Joel I. Deichmann and Kong Tianping, “The Western Balkans and Geopolitics: Leveraging the European Union and China,” Journal of Balkan and Near Eastern Studies, 2023;25(4): 626-643.
译者信息
尤诗昊，北外22级阿尔巴尼亚语研究生，中东欧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编排：马子涵
审校：马子涵
审发：王弘毅
声明：本文根据对象国相关智库文献编译而成，故不代表编译人员及本机构的观点。
本期执编：王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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