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中东欧研究中心编译
The Center for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an Studies, BFSU
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东欧研究中心”主办
2023年第20期（总第50期）2023年6月2日
编 者 按
《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是俄罗斯外交政策的纲领性文件，自1993年以来，俄罗斯已相继出台6版《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下称《构想》），而2023年3月31日俄罗斯发布的新版《构想》是俄乌冲突之后出台的第一版外交纲领。相比于2013年、2016年的《构想》，俄罗斯对其区域优先事项做出了很大调整，体现出俄罗斯对其外交战略有了全新的认识。本文主要采用文本对比阅读的方法，分析俄罗斯外交政策在俄乌冲突之后的转变。本文指出，该《构想》是俄罗斯外交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向东转，说明俄罗斯已经开始将自己视为一个独立的文明。
第一处改变体现在冲突管理的部分。
目前俄罗斯面临的主要冲突为俄乌冲突，德左问题与纳卡问题退居二线，同时，俄罗斯同西方曾经达成的解决地区冲突的共识已经不起作用。在德左问题上，俄罗斯删除了关于尊重摩尔多瓦主权与领土完整的表述，此举表达了俄罗斯对摩尔多瓦意图加入北约的抗议。在外高加索地区，删除了有关格鲁吉亚的表述，仅在提到阿布哈兹与南奥塞梯的部分提到要求格鲁吉亚
“
承认现状，实现地区关系正常化
”
。
第二处改变体现在措辞方面。其中区域优先事项中首次提到“近邻国家”一词，用于指代后苏联空间；“俄罗斯世界”一词被首次提及，表明俄罗斯开始将自己视为一个独立的文明，而不是“欧洲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构想》中简略提到俄语语境中“外高加索”与“南高加索”的区别，后者是指纳粹占领时期东方占领区的组成部分。
第三处改变体现在优先等级上，曾经仅排在后苏联空间之后、位列第二名的欧洲与美国，现在已经排在倒数第二，仅比南极洲高一位。此外，俄罗斯外交积极向东转（在欧亚大陆部分特别提及中国与印度）、向北转（优先级第二项为北极）、向南转（伊斯兰世界被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
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外交政策的一个优先区域。在俄罗斯负责国际关系的权力机构结构中，有几个专门负责后苏联空间的单位：总统府至少有两个局，外交部有四个负责独联体国家的部门，其他机构也有单独的部门和局署。
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的这种态度也被写在了文件里。在历年的《构想》中，后苏联空间在列举中总是排在其他地区之前，这在1993年、2000年、2008年、2013年和2016年的《构想》中均有体现。独联体之后是其内部的一体化协会：关税同盟、集体安全条约、俄白联盟。如今，关税同盟演变为欧亚经济联盟，集体安全条约演变为集安组织，俄白联盟演变为俄白联盟国家。
不过，如果把《构想》文本与俄罗斯外交行动中的真实政策相比较，就会发现一定的偏差。例如，有时总统和外长与美国和德国领导人的会晤次数，比与盟国和独联体伙伴的会晤次数多出许多倍。然而，在业务互动层面，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前苏联各共和国上（这往往似乎是反过来的）。
俄罗斯2013年《构想》中，区域优先事项的等级划分很清楚。独联体排在第一位，其次是欧亚经济联盟、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俄白联盟国家、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两者在欧亚经济共同体改制为欧亚经济联盟中再次提到）、乌克兰、摩尔多瓦和德左问题、纳卡地区、阿布哈兹、南奥塞梯和格鲁吉亚。
2016年《构想》中，优先等级没有太大变化。独联体、俄白联盟国家、欧亚经济联盟（包括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乌克兰（顿巴斯的冲突被称为乌克兰内部冲突）、阿布哈兹、南奥塞梯、摩尔多瓦和德左问题，解决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共和国的冲突、格鲁吉亚。没有提到其他后苏联国家（如中亚国家），但列出了前苏联以外的合作伙伴和对手。在2013年和2016年的文件中，“后苏联空间”一词本身一共现过三次。
在2023年的《构想》中，情况有所不同。俄罗斯主要的冲突是乌克兰。没有提到“后苏联空间”和“纳卡冲突”。有关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内容仍然存在，但格鲁吉亚、德左地区和摩尔多瓦一次都没有提及。也许这对摩尔多瓦当局来说是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信号。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应该向莫斯科官方保证，摩尔多瓦将保持中立。总的来说，拒绝在《构想》中加入关于尊重摩尔多瓦主权和中立的惯常表述，并不意味着克里姆林宫想用武力夺取德左地区（虽然多年来德左地区一直在寻求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游戏规则已经改变。北约在俄罗斯边境附近的存在越少，对俄罗斯境外特遣队的威胁越少，后苏联空间的生活就会越平静。
此外，近邻国家仍然是最重要的区域优先事项。与之前的《构想》不同，2023年《构想》单独强调了近邻国家，其次是北极、欧亚大陆（强调中国和印度）、亚太、伊斯兰世界、非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欧洲地区、美国和其他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以及南极洲。
除了重要的联盟之外，2023年《构想》还阐明了俄罗斯对解决后苏联冲突的态度。多年来，对德涅斯特河两岸紧张局势的看法在《构想》中没有改变。在外交部的官方文件中，它被称为“外德涅斯特冲突”或“外德涅斯特问题”，这激怒了当地专家和官员。德涅斯特河左岸人经常在联席会议上批评这个词。德涅斯特河左岸人合理地解释说：“我们与自己没有冲突，我们应该称之为摩尔多瓦-外德涅斯特冲突”。
将俄罗斯官方话语与专家话语区分开来的另一个特色语言标记是对北高加索以南的地理区域的命名。历史上，“外高加索”这个词是从帝国的中心——圣彼得堡或莫斯科审视高加索地区的。因此，高加索以外的地方，即阿布哈兹、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和南奥塞梯，就是“外高加索”。而“南高加索”一词来自英文文献——与北高加索相对。不同专业和不同年龄的人在使用这两种表达方面的差异很明显：传统的老一代科学家和官员喜欢“外高加索”；那些年轻的和/或从事科学和专业工作的人使用“南高加索”。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员谢尔盖·马尔科多诺夫澄清说：“我们的话语与西方的话语也有区别。俄语中‘南高加索’是在罗森伯格（德国东方占领区事务部部长）的占领的东方地区使用的，现在土耳其正在使用。难以想象，年轻的外交部官员会用‘南高加索’指代我们说的‘外高加索’”。由于《构想》是一个极其正式的文本；它当然会使用“外高加索”一词。在2008年、2013年和2016年的《构想》中，也没有“南高加索”一词——只有“外高加索”。
在解决外德涅斯特冲突时，俄罗斯首先遵循摩尔多瓦领土完整和中立的原则，后来又遵循“外德涅斯特特殊地位”；这是2013年和2016年《构想》中阐明的解决问题的原则顺序。从官僚语言翻译成冲突学语言，应该是这样的：“摩尔多瓦不应该加入北约，如果有了自治权，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可以回归摩尔多瓦”。外德涅斯特地区特别代表德米特里·罗戈津（Dmitri Rogozin）的“铁路比喻”有助于理解和平解决冲突的替代方案：随着摩尔多瓦加速加入北约的进程，“摩尔多瓦的火车可能在转弯处失去一些车皮”。
另一场苏联解体后的冲突——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冲突——在2013年和2016年的《构想》中表述一致：与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的共同主席美国和法国合作解决。
通过比较
1993
年、
2000
年、
2008
年、
2013
年、
2016
年和
2023
年《构想》，可以得出哪些关于俄罗斯外交政策的结论？首先，令人惊讶的是，美国、欧洲和盟国如此迅速地践踏了俄罗斯精英和政治领导层相当真诚的愿望，即成为西方的一个制度和经济部分。
2008
年的文字现在听起来多么奇怪：
“
俄罗斯在欧洲轨道上的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标是建立一个真正开放、民主的泛区域集体安全和合作体系，确保欧洲
—
大西洋地区的统一
”
。
15
年后，欧洲和美国的优先级却排在南极洲附近，是等级制度中的倒数第二。
2008
年《构想》的文本看起来绝对是疯狂的：
“
协调和实现
1993
年与北约的合作计划，在双边和多边基础上加强接触；在加强和平与安全的问题上与北约机构互动
......”
。欧盟被认为是一个重要的外贸伙伴。从大西洋到乌拉尔扩展到整个北半球（在
2008
年的《构想》中是
‘
从温哥华到海参崴
’
）。
”
俄罗斯与欧洲的关系现在已经跌入谷底，似乎已经没有人可以从下面敲打了。美国和欧盟参与制裁战争，资助武装力量，派遣军事顾问，向乌克兰提供设备和武器，使俄罗斯
—
欧洲的互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受挫。
俄罗斯外交政策路线的稳定性仍然处于第一优先位置：这些年来，后苏联空间一直是优先事项。在2023年，它首次作为一个单独的项目被提及。俄白联盟国家的作用明显增加。以前，白俄罗斯是在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之后被单独提及的，虽然白俄罗斯已经是这两个组织的成员国。现在，俄白联盟国家是“近邻国家”部分的第二个优先事项。除了白俄罗斯，前苏联共和国中只有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被提及。没有关于格鲁吉亚的单独段落，只有在“接受地区的现实，参与地区关系正常化”的部分有提及。
没有提到与西方达成共识的那些冲突的解决方式：不论是外德涅斯特还是纳卡地区。与西方的谈判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这显然表明以前和西方的相处模式失效。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明天就想吞并德左地区，但摩尔多瓦领导人应该仔细研究2016年和2023年《构想》文本的差异。
2023年《构想》中，俄罗斯首次将自己称为一个独立的文明。在2013年的文本中称俄罗斯是“欧洲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2016年，他们用“文明”一词来形容除俄罗斯自身以外的其他任何地区。现在，“俄罗斯是俄罗斯世界文明共同体的核心”（“俄罗斯世界”一词也没有出现在以前的文本中——以前只写俄罗斯语言）。也就是说，俄罗斯已经正式完成了对自己在世界历史上的作用的反思，这种反思发生在社会、专家环境和高级职位上。
目前的《构想》是俄罗斯第一次真正向东转。同时，也体现出俄罗斯向北转（继独联体之后的第二个优先事项是北极）和向南转（非洲和伊斯兰集团被单独列出）。这种远离西方的180度转变使俄罗斯与欧洲和北美的关系——以前被认为是优先事项——被置于最后位置。在文件中，欧美现在只比南极洲的企鹅重要。重要的是，俄罗斯官方表示，它不认为自己是“西方的敌人”，期望西方可以恢复理性，重新与俄罗斯进行务实的合作。当俄罗斯和西方恢复正常时，后苏联空间本身和其中个别国家国家性的进一步“坍塌”将结束。从文本来看，俄罗斯已经为此做好准备。
作者简介
阿列克谢·托卡列夫（Андрей Токарев），政治学博士，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国际研究所首席研究员。
文章来源
Андрей Токарев, “С Белоруссией, без Молдавии и Грузии: постсоветское пространство в новой концепции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Russian International Affairs Council（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
https://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analytics/s-belorussiey-bez-moldavii-i-gruzii-postsovetskoe-prostranstvo-v-novoy-kvp/ [2023.04.10]
编译者简介
徐海跃，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专业学生，中东欧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审核：王弘毅
编校：许妍楠
排版：许妍楠
声明：本文根据对象国相关智库文献编译而成，故不代表编译人员及本机构的观点。
本期执编：王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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