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编译】俄乌冲突对爱沙尼亚右翼民粹主义的影响

作者:爱沙尼亚学者 时间:2023-05-04

 

北外中东欧研究中心编译

The Center for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an Studies, BFSU

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东欧研究中心主办

2023年第16期(总第46期)202354   

 

 

编者按

自从2015年进入议会,爱沙尼亚保守人民党(EKRE)作为右翼民粹主义的代表便一直活跃在爱沙尼亚政坛并不断扩大自身影响。尤其是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以来,外界持续关注该党的民族主义叙事与对俄态度的之间的矛盾。本文从供给侧需求侧探讨了近期EKRE支持率变化的原因,总结了俄乌冲突给爱沙尼亚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带来的机遇与挑战。


关键词

爱沙尼亚;民粹主义;极右翼;俄语少数民族

 

1介绍

 

 

爱沙尼亚在2015年之前缺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并且具有选举竞争力的民粹主义激进右翼政党,主要是因为主流右翼政党已经占据了意识形态光谱中的民族主义部分(Auers&Kasekamp2009)。然而,这种情况在2012年爱沙尼亚保守党人民党(Eesti Konservatiivne RahvaerakondEKRE)成立后开始改变。2015年大选前不久,该党因反对爱沙尼亚议会通过的扩大同性伴侣权利的措施而引发关注。大选后,鉴于当年夏天欧盟难民危机的爆发,该党的支持率再次飙升。在2019年的选举中,EKRE名列第三,令许多人惊讶的是,它加入了由中左翼中间党(Keskerakond)和保守的祖国党(Isamaa erakond)组成的执政联盟,该党一直执政到2021年初。在2023年大选前一个月,民调显示,EKRE的支持率将使其成为下届议会中的第二大政党。(注:今年3月议会选举中,EKRE确实成为议会第二大党)。

EKRE符合Mudde2007)为定义典型的激进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所提出的意识形态集合,包括:1)本土主义(仇外心理、种族主义、反全球主义、欧洲怀疑主义、福利沙文主义),2)威权主义(强有力的领导,严厉打击犯罪,强调传统家庭价值观和文化认同,令人不适的男子气概),以及3)民粹主义(反精英主义、对专家的不信任、无法兑现的承诺、对深层政府阴谋的笃信)。EKRE还明确与其他民粹主义激进右翼行为体结盟,成为欧洲议会中身份与民主组织的成员,并呼应了诸如Breitbart News等右翼网络媒体的论述。

在大多数东欧国家,亲俄立场历来与左翼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前共产党的后继者。虽然爱沙尼亚没有共产党的后继者,但中左翼的中间党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亲俄政党,尤其是在1991年至2016年的平民主义领导人Edgar Savisaar时期。该党在2004年与俄罗斯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签署了一份合作备忘录(直到20223月才正式终止),长期以来在爱沙尼亚占比相当大的讲俄语的少数民族中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最高时达到75%以上)。尽管自2016年以来,俄语选民对其的支持率一直在下降,但它仍然是这一群体中最受欢迎的政党。

 

2右翼民粹主义的供给侧

 

 

EKRE最初是一个极端民族主义政党,其话语核心是疑欧与反俄(Kasekamp et al.2019)。在欧洲议会中,EKRE是反俄派的身份与民主组织(与芬兰人党Finns Party和波兰执政党PiS一起)的一员。该党总体上支持北约,尽管该党前主席Mart Helme多次对北约是否符合其目的表示怀疑。例如,2019年,Helme宣布北约陷入危机,这与唐纳德·特朗普和埃马纽埃尔·马克龙的类似观察相呼应;他还认为,爱沙尼亚应该主要根据其国家利益行事,而不是依赖北约的共同安全框架(Voog2019)。

与许多西欧同行不同,EKRE从来都不是一个明确的亲俄政党。然而,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背景使得该党透露出来的信息变得更加矛盾。尽管EKRE呼吁增加国防开支以应对俄罗斯的威胁,但它也在重复俄罗斯的一些宣传叙事。

与此同时,在过去几年里,EKRE有意识地寻求拉拢人口占比较大的俄语少数民族,以扩大其选举基础;因此,它在一些问题上的立场变得更加模糊(Braghiroli & Makarychev2022)。尽管是爱沙尼亚民族主义政党,但EKRE与俄语使用者的世界观有很多共同点,他们通常持有更传统的价值观,在经济上不如爱沙尼亚人成功,对当权派心怀不满且不信任精英。关于EKRE如何获得俄语少数民族支持的一个例子是传统能源行业,爱沙尼亚东北部许多俄语使用者都在该领域工作,而传统能源行业的未来则明显地受到欧盟气候议程的影响。

吸引俄语少数民族选民的意愿可能也影响了该党的外交政策叙事,从彻底的敌意转变为呼吁爱沙尼亚努力建立睦邻友好关系。例如,EKRE曾经高度批评爱沙尼亚-俄罗斯边界协议,该协议承认了俄罗斯对在苏联统治前爱沙尼亚曾经拥有的部分领土的主权。然而,对该协议的批评主要针对爱沙尼亚的政治体制,而非俄罗斯。与其称其为敌人Mart Helme更喜欢将俄罗斯视为一个伟大的文明,强调其全球作用和作为邻国的事实。

当俄罗斯于2022224日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时,爱沙尼亚所有政党,包括EKRE,都谴责了这次行动。202210月,包括EKRE在内的议会一致投票宣布俄罗斯为恐怖国家(Parliament of Estonia2022)。此外,当一项承认俄罗斯为支持恐怖主义国家的决议提交至欧洲议会时,EKRE的欧洲议会议员 Jaak Madison投了赞成票。爱沙尼亚的官方立场是支持乌克兰直到最终获胜,只有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得到恢复,才能进行和平谈判。在这方面,EKRE发出了一些含糊的信息。例如,在一个俄语电视节目的采访中,Mart Helme呼应了克里姆林宫的一些谈话要点:

我们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案是缔结一纸和平条约,无论这对双方来说有多困难——至少不再会死人。我们不站在俄罗斯一边,也不站在乌克兰一边;我们站在和平一边。ERR2022c

后来,该党领导层澄清EKRE对乌克兰的支持,并为Helme不当措辞开脱,同时也重申了基本主张,称谁不支持和平?ERR2022d)。和平叙事是一种微妙的方式,可以在不显得明显亲俄的情况下破坏对乌克兰的支持。EKRE的言论也受到了俄罗斯国有媒体的关注和赞扬(Lomp2022)。

另一位民粹主义激进右翼人士一直在为与俄罗斯的睦邻友好关系发声,他就是保护家庭和传统基金会(SAPTK)的领导人Varro Vooglaid,他在的自己的网站Objektiiv上有相当多的追随者(https://objektiiv.ee)Vooglaid现在是代表EKRE的候选人(尽管他还没有真正成为议员),几乎可以肯定会当选议会议员。Vooglaid还将乌克兰描述为俄罗斯与西方之战的无辜受害者,后者挑起战争并将莫斯科带入公开的军事冲突,以消耗其实力(Vooglaide2022b)。

EKRE(和Vooglaid)反对政府发起的禁止展示国际犯罪相关标识的法案,因为该党认为其措辞不准确并干扰了言论自由(Vooglaid2022a),这项法案包括禁用俄罗斯军方使用的臭名昭著的“Z”字标志。尽管如此,在2022年春夏之际关于拆除红军纪念碑的激烈辩论中,它还是站在了政府一边。因此,在2021地方选举之前加入EKRE的许多俄语少数民族活动家离开了该党(ERR2022a)。在某些方面,更倾向自由主义的右翼政党已经开始进入EKRE的民族主义和威权主义领域。例如,改革党和祖国党提议撤销拥有俄罗斯国籍的爱沙尼亚永久居民在地方选举中的投票权,而最初在2017年提出这一建议的则是EKREERR2022b)。

虽然在乌克兰-俄罗斯冲突中偏袒一方对EKRE来说相当尴尬,使得它很难通过民族主义言论获得关注,但该党一直对战争在社会经济和文化层面带来的负面影响直言不讳。

截至20232月初,已有12.3万乌克兰难民越境进入爱沙尼亚。大约一半的人移居其他国家,43000人申请了临时保护身份(Estonian Social Insurance Boardn.d.),使得爱沙尼亚成为世界上人均接收乌克兰难民最多的国家(爱沙尼亚人口为130万)。为了同时吸引爱沙尼亚语和俄语受众,EKRE采用了两面派的策略。在与讲俄语的受众交流时,他们利用自己的反乌克兰情绪,声称乌克兰难民威胁到当地俄族人的就业前景。但在向爱沙尼亚听众发表讲话时,他们呼吁反俄情绪,并将这些事件描述为俄语移民的大规模涌入以及对爱沙尼亚民族生存的威胁,因为爱沙尼亚族在人口中的比例一直在下降。EKRE还声称,将乌克兰儿童融入爱沙尼亚学校教育体系将导致爱沙尼亚学校的俄罗斯化,并且令乌克兰人难以返回乌克兰和乌克兰学校教育体系(Hindre2022)。此外,EKRE成员助长了有关政府隐瞒难民人数和意图的阴谋论,声称爱沙尼亚正在为被禁止离开乌克兰的乌克兰男性提供庇护,从而削弱了乌克兰在战争中的实力(Uued-Uudised2022)。在2022313日的议会演讲中,EKRE创始人Mart Helme声称乌克兰难民带来了艾滋病毒等传染病,并将参与色情行业(Delfi2022)。

尽管其反难民言论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减少,但EKRE仍然对战争造成的的经济后果直言不讳。例如,EKRE20221016日组织了一场广为宣传的集会,反对高企的能源价格。然而,EKRE并没有将价格飙升归咎于俄罗斯或战争,而是将其归咎于政府的无能和布鲁塞尔提出的欧洲绿色协议(European Green Deal)。

爱沙尼亚将于202335日再次进行议会选举,竞选活动中的主要议题是国防政策和生活成本。在国防辩论中,EKRE主要希望表现出在国防建设和军事投资方面的专业能力。它将这些建议与早些时候对北约的批评相结合,声称爱沙尼亚必须建立独立的防御能力(Uued-Uudised2023)。然而,竞选活动的主要重点是对抗通货膨胀。在202212月的一段宣传视频中,EKRE承诺慷慨的减税以及福利,特别是对家庭,声称这将有助于振兴经济(Birnbaum2022)。另外,EKRE自我定位为保护爱沙尼亚的国家利益,同时声称其他政党正在优先考虑乌克兰的利益(Karell2023)。

其他政党热衷于指责EKRE在战争问题上的矛盾心理,但除了上述言辞中的矛盾之外,该党没有太多可供指摘的地方。例如,EKRE反对将展示国际反人类罪标志定为犯罪的法案,这被解释为试图维护其活动人士炫耀纳粹标志的权利。

 

3右翼民粹主义的需求侧

 

 

2021年,EKRE首次超越中间党成为第二受欢迎的政党。在战争开始之前,EKRE一直在稳步缩小与爱沙尼亚最受支持的改革党的差距。当俄罗斯于2022224日(爱沙尼亚独立日当天)袭击乌克兰时,公众反应与政治反应一致,谴责俄罗斯的行为并声援乌克兰。

由于总理Kaja Kallas的积极作用,以及在危机期间有利于现任执政者的聚旗效应(the rally-round-the-flag effect),作为体制的政府以及执政的改革党都获得了激增的支持(见图1和图2)。这表明,这场战争总体上削弱了民粹主义和反建制信息的潜在效果。

 

1:爱沙尼亚公众对国家机构的信任(20221月至12月)

来源:Public Opinion monitoring, Turu-Uuringute AS (2023, p. 5).

 

然而,政党支持率的主要输家并不是EKRE,而是中间党。该党当时处于尴尬的境地,因为它作为执政联盟成员之一也在谴责俄罗斯的行为(见图2),这造成了矛盾情绪,尤其是在该党众多讲俄语的支持者当中。EKRE的支持率最初保持稳定,随后再次增长,根据Norstatn.d.a)的支持率,在202210月达到27%的历史最高点,然后在20231月降至略低于20%EKRE的支持率似乎与中间党支持率密切相关,特别是中间党最近开始从早些时候遭遇的失利中恢复过来。最近EKRE的支持率相对下降也可以解释为尚未决定的选民比例下降,随着选举的临近,他们似乎开始决定支持其他政党。虽然EKRE的坚定支持者构成的选举基础仍然或多或少地保持稳定,但该党似乎无法超越自身的基本盘,这意味着其他政党正在迎头赶上。

 

2:20221月至20231月爱沙尼亚选民投票意向

来源:作者根据TNS Emor2023)的数据编制

 

EKRE2022年秋季的支持率激增可以被解释为其在竞选活动上的努力。EKRE10月份举行了反对能源价格上涨的抗议集会,支持率达到顶峰。然而,在Mart Helme发表支持和平的言论之后,其支持率在11月明显下降。有趣的是,在11EKRE的总体支持率下降的同时,他们在非爱沙尼亚族选民中的支持率却在飙升(Norstat n.d.b)。这表明Helme模棱两可的言论(以及媒体对言论的放大)确实对俄语选民的偏好产生了一些积极影响。尽管如此,随后的澄清使得这些积极影响不再,而且对爱沙尼亚族选民的影响是负面的。

20152016年欧洲难民危机期间不同,EKRE当下的反难民立场无助于其支持率的一个原因是公众对乌克兰难民的态度要宽容得多。2015年,只有43%54%的受访者同意爱沙尼亚应该接受难民(Jakobson et al., 2017);2022年,则有71%81%的受访者同意爱沙尼亚应该接受来自乌克兰的难民(Turu-Uuringute AS, 2023, p. 11)

 

 

4总结与展望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对爱沙尼亚民粹主义激进右翼产生了多方面的影响,带来了新的挑战与机遇。最初,随着人们团结在总理的执政党旗下,EKRE的支持率下跌。反对者试图声称EKRE对普京来说是一个有用的白痴。此外,主流政党开始选取本土反俄议程里的一些内容。战争也阻碍了EKRE扩大选举基础,打乱了其争取更大比例的俄语支持者的计划。然而,战争和制裁造成的高通胀和经济困难为民粹主义者提供了新的可能。

然而,从长远来看,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不太可能对EKRE的竞争地位产生负面影响,因为该党已经稳固地制度化(Saarts et al2021)。值得注意的是,EKRE在许多突出议题上仍保持着近乎垄断的地位,比如移民、欧洲怀疑论、支持传统价值观(重点是反对LGBTQ权利)和反对欧洲绿色协议,这些议题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提上政治议程。

 

文章来源

欧洲民粹主义研究中心报告,20233

Jakobson, M. L., & Kasekamp, A. The impact of the Russia-Ukraine War on right-wing populism in Estonia. The Impacts of the Russian Invasion of Ukraine on Right-Wing Populism in Europe. European Center for Populism Studies (ECPS). March 8, 2023. Brussels. https://doi.org/10.55271/rp0010

 

作者简介

Mari-Liis Jakobson爱沙尼亚塔林大学政治社会学副教授,政治与治理专业负责人。她的研究领域是跨国公民与移民,特别是移民和公民政策如何将公民身份塑造为身份认同与实践。

Andres Kasekamp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蒙克国际事务学院教授,曾任爱沙尼亚塔尔图大学教授及爱沙尼亚外交政策研究所负责人。主要研究领域包括民粹主义激进右翼政党、记忆政治、欧洲外交和安全政策以及波罗的海地区的合作与冲突。

 

编译者简介

于偲彤,北京外国语大学爱沙尼亚语助教、中东欧研究中心研究员。爱沙尼亚塔尔图大学波罗的海地区研究硕士、爱沙尼亚塔林大学爱沙尼亚研究硕士。

 

 

 

审核:王弘毅

排版:许妍楠

 

声明:本文根据对象国相关智库文献编译而成,故不代表编译人员及本机构的观点。

 

本期执编:王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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