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中东欧研究中心编译
The Center for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an Studies, BFSU
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东欧研究中心”主办
2023年第14期（总第44期）2023年4月21日
编者按
两年内，保加利亚迎来了第五次议会选举，这个国家似乎陷入了选举旋涡。选举本是为了选出能够治理国家的议员，但如今吊诡的是，选举之后甚至无法组成新政府。从这几次的选举结果来看，即便某个党获得了最多的选票，依然无法成为最终的赢家，因为远远无法达到议会半数席位。尽管多次的选举并没有使议会中的主要政治力量进行重新洗牌，但也发生了一些显著变化，这次选举中哪些政党赢得了选举？哪些政党输掉了选举？本文作者是保加利亚著名政治评论家，新保加利亚大学教授安东尼·托多洛夫（Antony Todorov）对此进行了详细分析。此外，作者还分析了选民的态度，托多洛夫指出，保加利亚民众在用选票表达“对制度的不满”，即对几乎已成为国家制度的腐败制度的愤懑，而这种不满最终或将走向绝望。文章最后，作者对可能的组阁形式进行了分析，最有可能的方案是成立非党派的专家政府，但也存在很大的弊端和风险。
从2021年4月到2023年4月，保加利亚在两年时间内举行了五次议会选举，但这并没有导致议会中各党派力量的彻底重新洗牌。正相反，频繁的选举似乎加剧了保加利亚的政治僵局，长期以来无法形成稳定的政府。同时，出现了一个新情况，即民众对组建常规政府的期望有所增加，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在此次选举结束后，将要参加政府工作的各党派领导人则选择了保持沉默。只有两个党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和复兴党，发表他们对新政府的设想。“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再次重申了他们的立场，即准备接受任何组阁方式，而复兴党也同样表明了自己已有的观点，即除了他们自己领导的政府外，不会参与任何政府。事实上，这两种立场都表示，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可能的组阁方式。
2022年和2023年选举后国民议会议席分布情况
问：谁赢得了这场选举？
谁赢得了这场选举？这个问题似乎从来没有被真正提出过。因为从过去两年频繁的选举历史来看，即使某个政党获得了最多的选票，也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因为无法形成议会多数，无法组成常规政府。但这并不意味所有人都输了。
“争取欧洲进步公民党-民主力量联盟”（以下简称公民党联盟）再次获得票数第一，与2022年相比，多了近3.5万张选票，并增加了2个议会席位。有趣的是，这些额外增加的选民，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以及2022年他们把票投给了谁（或者没有投给谁）。最重要的是，在2020年针对公民党执政联盟的大规模抗议，以及对该党的各种腐败行为的指控后，为什么公民党依然屹立不倒？其他的党派都一致选择孤立公民党，难道这些选民不了解背后的原因？对于这些问题，我们目前还没有答案。
最大的赢家是复兴党——与2022年相比，增加了10.2万张选票，并在议会中增加了10个席位。复兴党由保加利亚民族运动（IMRO）心怀不满的分裂者创建，成功吸引了前“爱国者联盟”的大部分选民。“爱国者联盟”由“阿塔卡”党（“Ataka”）、保加利亚民族运动和保加利亚救国阵线（NFSB）组成，曾和公民党一起组成执政联盟。2021年4月，复兴党获得了7.8万张选票，但现在已增加到35.7万张，两年内吸引了近27万名新选民。这么多的选民在之前的选举中把票投给了谁（或没有投给谁），他们现在把票投给复兴党是在表达什么，这都需要仔细的研究，决不能轻视或忽略这一变化。
“有这样的人民”党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该党在2021年7月的选举中以近65.8万张选票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之后出现灾难式下降。这次选举中获得了近10.4万张选票，但也成功跨过4%的议会门槛，获得11个议会议席。但是，为何“有这样的人民”党与2022年相比增加了7500多张选票？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选民选择了这个党？在之前的选举中，他们是否至少有一次没有投这个政党（很有可能），而现在又因为一些新的原因被再次动员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也赢了，再次巩固了自己在议会中的地位，获得了约 33万-34万张选票，保持了原来的36个议会席位。尽管该党现在仅次于复兴党，排在第四（2022年排名第三），但“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一直都是政坛“不可避免的存在”，这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观点。我们必须不断反问自己，为什么这些选民目睹了该党这么多的丑闻和腐败指控后，还是选择继续支持他们？此外，在保加利亚的土耳其人和穆斯林群体中，绝大多数选民一直忠于“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没有转而支持别的党派，其他政党应该为此负多大责任？
问：谁输掉了这场选举？
就选票数和组阁权而言，此次选举中的最大输家是“我们继续变革”党和“民主保加利亚”党组成的新联盟。2021年11月的选举中，两党尚未联合，一共获得了84万张选票，如今两党组成联盟，获得了超过61.9万名选民的支持。与2022年单独竞选时相比，政党联盟总共失去了7.3万张选票。主要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为何没能说服更多选民，让选民们相信新的政党联盟能够带来备受期待的变革？联盟领导人的乐观声明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失败，其声称两党组成联盟后，能够最终“战胜公民党”，成为第一支政治力量，从而获得首轮组阁权。除了纯粹的象征意义之外，这样的目标到底有多大意义仍然还是个谜，但目前看来，这个愿望没有实现的可能。与2022年相比，如今的联盟减少了9个议会席位（与2021年11月相比少了19个，当时“我们继续变革”党组建了四党政府）。
社会党再次成为议会选举的输家，与2022年相比，少了7100张选票，同时减少了2个议席。是的，并没有减少很多，但如果仅与2021年4月相比，损失就实在是太大了，当时社会党获得了超过48万张选票，43个议会席位。在公民党执政的十多年里，社会党一直是第二支最强大的政治力量，然而在过去的两年里，社会党的选票不断下降，从第三、第四直到下降到现在的第五位。仅仅两年时间，失去的25万多张选票去了哪里？这些选民放弃投票了吗？还是去支持了别的政党？社会党的领导层声称，新成立的“左翼”联盟为此负主要责任，该联盟由“站起来”党、“Movement 21”党和“保加利亚复兴替代方案”党共同组成，但他们现在总共获得了5.6万多张选票，其中至少有2.5万张来自“站起来”党的坚定支持者。社会党支持者的灾难性下降，问题不在于党外原因，而涉及到社会党的意识形态问题——该党究竟是欧洲社会主义左翼政党还是保守的左翼民粹主义政党？
“保加利亚崛起”党也输掉了这次选举，没能跨过议会门槛，失掉了原来的12个席位，没能成功说服其2022年近11.6万名选民继续支持该党。但此次“保加利亚崛起”党仍然获得了近7.8万名选民的支持。复兴党在2021年4月差不多也获得了这么多选票，那时他们还没有崛起。
选民的态度
选民决定不给出一个清晰明了的组阁方案，应该如何解释选民的这种集体行为？他们对自己的国家如此不负责任吗？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这次选举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分析之后，笔者发现民众在通过投票表达自己的不满，而这种不满情绪比我们原本以为的还要更深。首先，与上一次2022年10月份的选举相比，投票人数增加了7.7万多人。是谁动员了这些人，他们把票投给了谁？其次，选择“不支持任何党派”选项的人数显著增加——将近10.9万人，比2022年多了2.1万人，与2021年三场选举中选择该选项的平均人数相比，多出了6.9万人。最后，复兴党和“有这样的人民”党的选票增加，前者更是猛增了10.2万张选票，这些“反制度”政党得以重新进入议会。
所有这些新情况都表明，民众在表达“对制度的不满”，尽管这种说法早已成为陈词滥调。具体指哪种制度呢？总的来说，这种不满针对的是几乎成为国家制度的腐败制度，这种制度由掌权长达10年的公民党领导的政府建立，并且引发了2020年的大规模抗议。这种不满首先表现在2021年4月和7月，民众对新兴政党“有这样的人民”党的支持，然后是2021年11月，大批民众支持新成立的“我们继续变革”党，希望可以迎来变革。最终，四党执政联盟（“我们继续变革”党、“民主保加利亚”党、社会党和“有这样的人民”党）未能彻底终结以公民党为支柱的政治霸权，民众再次感到极度不满。
对2020年大规模抗议目标的偏离引起了民众的强烈不满，而正是这种不满情绪，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解释2023年4月2日的选举结果。因此，此次选举中有更多的选民参与投票、更多的选民选择了“不支持任何党派”，以及更多人投票给复兴党和“有这样的人民”党，这些政党被视为是对“现有制度”最尖锐的批评者，尤其是对公民党政治霸权的批评者。同时，支持公民党联盟的选民也有所增加，可能因为一些选民担心公民党会对“他们的政党”采取更激进的攻势，要么是因为大家都想终止这无休止的选举，笔者希望是出于这种原因。
在这次选举中，保加利亚的地缘政治取向，以及各党派对俄乌冲突的立场对选举结果的影响不大，尽管媒体上充斥着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当选民决定是否要参与投票以及支持谁的时候，这些问题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主要因素。因此，有些政党在竞选活动中试图将保加利亚在欧盟和北约中的地位等问题作为主要的竞选议题，并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原因很简单，保加利亚的地缘政治取向很明确，也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风险。此外，民众更关心或者担忧的是战争带来的后果，比如通货膨胀、电价、保加利亚直接卷入战争的风险，以及对冲突升级为核战争的恐惧。但最重要的是民众的不满情绪，政府没能够“清理公民党的政治遗产”——彻底消除猖獗的腐败行为。此外，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问题被“欧洲大西洋一体化”以及其他议题所掩盖，可以说，这些都是对公民党及其治理方式的某种放纵。
然而，民众的这种不满情绪或将变成绝望，因为“反公民党”联盟已经不复存在，原来由“我们继续变革”党领导的四党联盟，这次加起来也只有97名议员。但不可能形成反公民党联盟的主要原因，还因为“有这样的人民”党之前的行为（退出执政联盟），加上社会党转向社会民粹主义，这使其更接近公民党，“纸质联盟”就是明证（“纸质联盟”：公民党、社会党和“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都支持使用纸质选票）。这么多选民支持复兴党（该党反北约、反欧盟、反美、亲俄），并不是因为他们认同该党领导人的政治理念，希望保加利亚退出北约或者反对加入欧元区。事实上，这些选民只是不再寄希望于终结公民党的政治霸权。选民失望的是，公民党仍然稳立政坛，国家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选民失望的是，事实证明，改变不可能发生，因为那些想要改变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或者因为他们做出了令民众无法接受的退让。
可能的组阁方案
与之前的议会选举一样，本届议会同样不可能建立持久的执政联盟，即使民众抱有这样的期望。方案一，由公民党联盟和“我们继续变革-民主保加利亚”联盟组成 “欧洲—大西洋”政府（133名议员），可能还有“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的支持，但这将意味着反腐败愿望的终结，并且这种方案主要对“我们继续变革”党和“民主保加利亚”党不利。即使组建“非联合政府”，即不组建党派执政联盟，但这需要得到两个最大的议会党的支持，目前尚不能保证这样的政府能够支撑到今年10月份要举行的地方选举。同时，也不能保证这个政府能比看守政府做得更多，即无法进行实质性的国家治理。
方案二，由“我们继续变革-民主保加利亚”联盟、社会党和“有这样的人民”党组成的“反公民党”政府（98名议员），不仅没有达到议会半数席位，如今在道德上也已经无复可能——这些潜在的盟友之间存在着强烈的不信任，以至于他们之间的合作将有很大程度的虚伪成分。
方案三，由公民党联盟、“争取权利与自由运动”党和社会党组成的“纸质联盟”似乎也不可能成功，尽管在人数上已经达到组阁要求（127名议员）。这种方案下，原已式微的社会党的影响力将受到进一步打击，而民众所不满的公民党将会减少一个长期的反对者。
方案四，复兴党政府是一个非常不合理的设想（37名议员），除非该党认为其他党会放弃自己的原则支持他们。
最后，仍然存在最广泛的联盟（无论复兴党参加与否），即成立非党派的专家政府，不签署执政联盟协议，但有类似“民族团结协议”这种文件，以确保各党同意在一段时间内不发起不信任投票，比方说，到2023年秋季地方选举之前。然而，这样的政府将无法进行任何实质性的改革（例如在司法领域），也不可能采取有效的反腐败行动，但最重要的是，这个政府能够在议会的监督和协助下维持现状。这种方案的风险在于，这会加深许多人的不满情绪，也会利于复兴党扮演反对派的角色（如果他们没有参与到联盟之中），这无疑会增加对复兴党的支持。经过对各种组阁方案的分析，可能的出路似乎是另一场选举，但届时很可能会出现一部分选民激进化，另外一部分选民对选举完全冷漠的风险。
文章来源
Антоний Тодоров个人网站：https://antoniytodorov.wordpress.com [原文发表于2023.04.09]
作者简介
Антоний Тодоров，政治学博士，保加利亚政治学家，现任新保加利亚大学政治学教授，著作颇丰，主要研究领域为公民的政治参与、保加利亚政党政治等。博士论文题为《政治参与：保加利亚社会中的公民、政党和选举》
编译者简介
刘帅杰，北京外国语大学保加利亚语专业学生，中东欧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审核：王弘毅
编校：王弘毅
排版：许妍楠
声明：本文根据对象国相关智库文献编译而成，故不代表编译人员及本机构的观点。
本期执编：王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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