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地处欧洲中部，地势平坦，周围缺乏天然地理屏障，历史上一直强邻环伺，屡屡成为大国争斗的牺牲品。1795年，波兰被奥地利帝国、普鲁士王国和俄罗斯帝国瓜分，波兰在欧洲版图消失123年之久。1918年复国的波兰夹在德国和苏联两个大国之间，安全环境极为险恶。1933年希特勒在德国上台，他对一战后形成的凡尔赛秩序充满敌意，立志打破它，扩大德国的生存空间。苏联则希望在欧洲传播共产主义。德国和苏联均视波兰为推行对外战略的障碍。波兰试图在大国夹缝中求存，分别与两国签署互不侵犯条约。为消除不利的地理位置的祸因，毕苏斯基将军曾提出“海际”（Intermarium）构想，试图与波罗的海、黑海和亚得里亚海之间的波罗的海国家，芬兰，白俄罗斯，乌克兰，匈牙利，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和捷克斯洛伐克组建邦联。然而，波兰未能摆脱厄运。1939年8月23日，苏德签署《莫洛托夫和里宾特洛甫条约》，这个协定附加有瓜分波兰的秘密议定书。9月1日，德国从西部和北部入侵波兰。9月17日，苏联从东部入侵波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波兰承受了巨大的民族牺牲。

二战之后，波兰沦为苏联的势力范围，波兰人民共和国的首部宪法由斯大林钦定，首任国防部长由苏联元帅担任。1989年由圆桌会议启动的政治进程使波兰获得了真正的主权。伴随着东欧巨变、柏林墙的倒塌、德国统一、苏联解体等一系列历史事件，欧洲出现了全新的地缘政治形势。波兰第三共和国首任外交部长斯库比舍夫斯基认为，波兰的位置是一个客观事实，在现代历史上往往使之处在不利地位。他希望“波兰的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重要性能够和应当转化为波兰自身以及整个欧洲的资产”。波兰成功应对了欧洲地缘政治的剧烈变化，摆脱了俄罗斯的影响，将加入北约和欧盟列为波兰外交政策的优先目标。

35年前，波兰是一个经济濒临破产的国家，如今波兰为中东欧最为成功的转轨经济和欧洲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翘楚。35年前，波兰为苏联主导的华沙条约组织和经互会成员国。波兰名义上为独立国家，但是独立制定内外政策的空间有限。剧变后，波兰成为了真正独立的主权国家，波兰进入了“第三共和国”时期，可以独立自主决定自己的国内政策和外交政策。坦率而言，能够如愿以偿加入北约和欧盟是波兰外交取得的最重大成就。今年为波兰加入北约25周年和加入欧盟20周年，波兰官方和民间为此举行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庆祝波兰外交的成功。

波兰是中东欧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是最具地缘政治抱负的中东欧国家。早在1996年，波兰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向欧洲推销波兰，强调了波兰的特性 : 波兰有参与欧洲一体化进程各个方面 ( 包括外交、安全和防务政策) 的意愿 ; 波兰熟悉欧洲大陆西部的现实 ,能够利用东西欧之间的共同点 ;波兰的地缘政治位置十分重要 ; 波兰具有巨大的市场和经济潜力 ; 波兰具有植根于欧洲的长达 1000 多年的文化传统。波兰加入北约和欧盟根本改变了波兰的国际地位，波兰因此成为西方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波兰的独立、主权和安全获得了新的保障，摆脱了冷战结束后一度存在的安全真空。

自2005年起，伴随着左翼的衰落，波兰政治开始由法律与公正党与公民纲领党两个右翼政党所主导。保守主义的法律与公正党与自由主义的公民纲领党以不同的政治理念塑造波兰的外交政策。2005-2007年，法律与公正党领导的联合政府进行了短暂的建立“第四共和国“的试验，波兰与俄罗斯和德国关系不睦，波兰成为欧盟内部的麻烦制造者。2007 年 10 月 21 日，波兰举行议会选举。最大的在野党公民纲领党彻底击败了执政的法律与公正党及其盟友。11月16日，公民纲领党领导人图斯克宣誓就任波兰总理。2011 年 10 月 9 日，波兰举行议会选举。公民纲领党再次赢得大选，成为波兰转轨后唯一成功连任的政党。图斯克连任总理。图斯克政府时期是剧变后波兰外交的辉煌时期，国内尚缺乏对图斯克政府时期外交政策的系统研究，本书的出版填补了国内在该领域研究的空白。

本书由王弘毅博士的博士论文扩充而成，是对2007-2014年图斯克政府外交的案例研究。作者将将波兰重新界定为一个中等强国，从中等强国外交理论的视角出发探究了波兰多元平衡外交形成的动力机制、运作机理、实际成效及其制约因素。该书具有历史厚重感，分析了波兰历史上的平衡外交的成败，为深入探究图斯克政府波兰外交提供了历史镜鉴。作者认为，图斯克政府时期的波兰外交最大限度地调动和发挥了波兰所 具有的地理、经济、军事等各种资源，在多个与之利益紧密相关的大国或国际行为体之间保持一种动态地平衡状态，充分地将波兰身处夹缝地带的地缘劣势转化成了一种相对的地缘优势，从而在欧美和欧俄之间扮演了地区“平衡器”和“调停人”的角色。作者对图斯克政府时期多元平衡外交特点的分析有助于增进对波兰外交政策演化的认识。

有趣的是，在本书付梓之际，波兰再次进入图斯克时期，可称之为图斯克政府2.0。2023年10月3日的大选，结束了法律与公正党八年的民族民粹主义试验，波兰组成了图斯克总理领导的联合政府。图斯克政府面临着第二次回归欧洲、重启魏玛三角、加强波美关系，应对俄乌战事的严峻挑战。本书是关于图斯克政府1.0的波兰外交，图斯克政府2.0的波兰外交也将成为学者的研究议题。本书无疑为未来进行图斯克政府1.0与图斯克政府2.0外交政策的比较奠定了基础。俄乌冲突将波兰推到了应对冷战后欧洲最为严峻的地缘政治危机的前台，波兰成为了应对危机不可或缺的重要国家。与图斯克政府1.0相比，图斯克政府2.0面临着不同的地缘政治环境。对波兰作为中等强国在国际秩序变动中的走向，图斯克政府2.0的波兰外交实践及其影响等问题需要持续关注。

2024年7月28日于北京

孔田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欧洲学会中东欧研究分会会长